第2章 废墟之镇(2/2)
古井。
小骑士站在广场边缘,凝视着那个将会把他送往圣巢王国的入口。
那是一个圆形的石质结构,直径大概有三个成年虫子并排站立那么宽。井沿是由巨大的石块砌成的,那些石块表面光滑,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磨和处理。不像是普通的水井,更像是某种特殊的建筑,某种具有仪式性或者象征性意义的结构。
井沿的边缘雕刻着复杂的图案和符文,那些雕刻虽然已经被时间磨损,但仍然能够看出其精致和复杂。那些图案描绘着各种各样的场景:
虫子们在地下世界劳作,建造,创造。
高塔和宫殿拔地而起,通道和桥梁连接四方。
一位身披长袍的人物站在高处,俯瞰着他的王国。
还有一些更加抽象的图案——漩涡状的线条,像是在描绘某种能量或者力量的流动;几何形状的组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或者密码;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生物但又不完全是生物的形象,那些形象既像虫子又像其他什么东西,既真实又虚幻。
这些雕刻显然出自高手之手,显然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显然被赋予了某种重要的意义。这不是一口普通的井,而是某种标志,某种纪念物,某种连接地表与地下、现在与过去、凡俗与神圣的媒介。
小骑士走近古井,每一步都很谨慎,每一步都很小心,仿佛他在接近某种神圣的祭坛,某种不应该被轻率对待的存在。
井沿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奇怪的是,井口本身却没有任何冰雪的痕迹。那个圆形的开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周围的雪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阻挡,无法靠近,无法覆盖。
小骑士站在井边,将萤火虫灯举到井口上方,试图看清下面的情况。
那光芒向下照射,照亮了井壁的上半部分——那是光滑的石壁,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突起,没有任何阶梯或者扶手。显然,这口井不是设计来让人慢慢爬下去的,而是让人直接跳下去的,是让人在瞬间就从地表世界转移到地下世界的。
但萤火虫灯的光芒无法抵达井底。那光芒向下延伸,照亮了十几米,几十米的距离,然后就被绝对的黑暗吞没了。再往下,就是虚无,就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就是即便用最强的光源也无法穿透的黑暗。
这口井有多深?一百米?两百米?还是更深?
没有人知道,至少现在没有办法知道。唯一能够确定的方法,就是跳下去,就是亲身去体验那个坠落的过程,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丈量那个深度。
小骑士在井边站立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立刻跳下去,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站在那里,凝视着那个黑暗的深渊,仿佛在思考,仿佛在犹豫,仿佛在进行某种内在的对话或者挣扎。
但那只是我们的猜测,只是我们试图用人类的方式去理解一个虚空造物的徒劳尝试。也许小骑士根本就没有在犹豫,也许他只是在观察,在收集信息,在确认这确实是他应该走的道路。
又也许,他只是在感受那个召唤。
那个从井底深处传来的、一直在他内心回响的、用某种超越语言和声音的方式告诉他的召唤。现在,他离那个召唤的源头如此之近,近到几乎可以触碰,近到只需要一个纵身一跃就能够抵达。
那召唤比以前更加清晰了,更加强烈了,更加不容忽视了。它在他的存在核心处震动,像是某种磁力在吸引着铁屑,像是某种引力在拉扯着星辰,像是所有那些无法被抗拒的、根植于本质深处的力量。
小骑士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德特茅斯。
在萤火虫灯的照耀下,这个废墟之镇显得格外凄凉,格外孤寂,格外像是某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那些破败的建筑物,那些散落的物品,那些被雪覆盖的街道,所有这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故事——这里曾经繁华,这里曾经充满生机,这里曾经是无数虫子追逐梦想的起点,但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都成为了历史,都只能在记忆中被重新拾起。
在村庄边缘,埃尔德巴格的小屋中仍然透出微弱的光芒。那位年迈的虫子还在那里,还在他的摇椅上,还在壁炉旁,还在这个已经失去了意义的地方坚持着,守望着,等待着某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改变。
小骑士对着那个方向——虽然无法确定埃尔德巴格是否能够看见——做了一个轻微的点头动作。那是告别,是感谢,是某种超越语言的情感表达。
然后,他转回身来,面对古井,面对那个通往未知的深渊。
他将萤火虫灯收好,让它的光芒不会在坠落过程中因剧烈摇晃而熄灭。他调整了背后骨钉的位置,让它更加稳固,不会在降落时意外脱落。他检查了披风,确保它不会缠住自己的身体,不会影响平衡。
然后,他做了一件奇特的事情——他闭上了眼睛。
不,他没有眼睛,至少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眼睛,只有两个深邃的黑色空洞。但在那一刻,他确实做出了某种类似的动作,某种将注意力从外部世界转向内部世界的动作,某种准备进入另一个状态的动作。
他在倾听那个召唤,在感受那个指引,在让自己的整个存在都与那个来自深处的声音同频共振。
然后,在一个无法被确定的瞬间,在一个既不是冲动也不是深思熟虑的时刻,小骑士动了。
他纵身一跃,跳进了古井,跳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跳进了通往圣巢王国的深渊。
在他跳下去的瞬间,在他的身体离开井沿的那一刻,整个德特茅斯似乎都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某种氛围的变化,某种压力的释放,某种终于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的缓解。
风又开始吹了,雪又开始飘落了,时间又开始流动了。
仿佛小骑士的存在暂时冻结了这个地方,而他的离开解除了那个冻结。
在埃尔德巴格的小屋中,那位年迈的虫子突然抬起头,看向窗外,看向村庄中央的方向。他的眼神中闪过某种了然,某种早已预见的东西得到证实之后的表情。
又一个,他喃喃自语,又一个被召唤的灵魂。愿你找到你要寻找的东西,小旅人。愿你的牺牲不是徒劳。
他重新低下头,重新凝视着壁炉中的火焰,重新陷入了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继续他漫长的、孤独的、没有尽头的守望。
而在古井中,小骑士正在坠落。
无尽的坠落。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在这里失去了边界,就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在黑暗中下降,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重力,感觉不到任何能够证明他仍然在移动的东西。
他只是在下降,不断地下降,仿佛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他全部的存在,仿佛他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坠落,将会一直坠落到时间的尽头。
但他知道——如果这个词可以用在他身上的话——这个坠落终将结束。在黑暗的尽头,在虚无的底部,在这条通往地狱或者救赎的道路的终点,圣巢王国正在等待着他。
那个曾经辉煌但如今只剩废墟的王国。
那个被瘟疫吞噬但仍然顽强存在着的王国。
那个将会成为他战场、他坟墓、或者他成就的王国。
而在那个王国的某个深处,在那些废墟的核心,在那个被封印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他的到来,有什么存在正在等待他的抵达,有什么命运正在准备向他展示真相。
德特茅斯在他身后,在地表的世界,在那个被雪覆盖的、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会继续下雪,会继续寂静,会继续等待下一个被召唤的旅人。
而圣巢王国,那个真正的舞台,那个所有秘密和答案所在的地方,正在下方,正在黑暗深处,正在这条坠落之路的尽头。
小骑士握紧了骨钉,即使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也没有松开。
他准备好了——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无论这个王国会向他展示怎样的真相,无论他的命运会如何展开。
他准备好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