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试行(2/2)

“未能和解者五十六件,经查实确为无故杀人、手段残忍者,依法处决二十三人。余者或流放,或劳役,或赔产——皆依《新律》。”

“然有十七案,如谢逊义父之例:施暴者确已改过,多年行善,受害者亲属执意报仇。此类最难处置。”

“儿思之再三,定下规矩:若施暴者自愿以命相抵,官府不拦。但须记录在案,公示于众——既尊重受害者报仇之权,亦警示世人:血债终须血偿,纵使改过,旧债不消。”

“另,调解司设‘赎罪坊’,收容诚心悔过者。令其劳作所得,半数赔偿受害者家属,半数用于公益。坊中设学堂,教其读书明理。若十年无过,且受害者家属出具‘谅解书’,可减罪释放。”

“此法试行三月,争议颇多。然儿以为,总比冤冤相报、代代相杀要好。”

“附上案例汇编,请爹娘审阅。若有谬误,万望指正。”

信后附了厚厚一摞案卷。

陈玄和杨蜜花了三天时间,一本本看过去。

有的案子让人欣慰——两家世仇,经调解后握手言和,甚至结为儿女亲家。

有的案子让人心痛——凶手已老迈残疾,跪地求饶,受害者儿子咬牙良久,最终转身离去:“杀你,我爹也活不过来。但你记住,你欠我家一条命。”

还有的案子……像一根刺。

一个老农,三十年前因争水,失手打死邻人。逃亡半生,去年自首。邻人之子已四十余岁,咬牙要报仇。老农不反抗,只说:“该。”

调解司查访,发现老农逃亡这些年,暗中接济邻人老母至终老,又供其子读书——那儿子如今是县学先生,竟不知恩人即仇人。

最后,儿子在母亲坟前跪了一夜,第二日到衙门,红着眼说:“我不杀你。但你余生,须在我娘坟前守墓。”

老农叩首应允。

案卷末尾,调解官批注:“此法虽了旧怨,然守墓之罚,实为终身监禁。是否过重?然受害者坚持,律法亦当尊重其意。难。”

陈玄合上案卷,长叹一声。

杨蜜轻声问:“无忌做得……对吗?”

“没有对不对,”陈玄摇头,“只有能不能走下去。”

他走到窗边,书院里正传来朗朗读书声。新一批的五千学员,将来要面对的就是这些——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人心里的暗礁险滩。

比杀人难多了。

四月,清明。

陈玄和杨蜜带了些祭品,去谢逊坟前。

坟上已长出茸茸青草,碑前那株老梅谢了花,结了青青的果子。意外的是,坟前已有祭品——一壶酒,三碟素菜,还有一沓纸钱,烧尽的灰被春风吹散了些,但还看得出痕迹。

“有人来过。”杨蜜蹲下身,看见酒壶下压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两个字:

“了了。”

字迹清瘦,透着一股枯寂。

是杨承业。

陈玄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了了。

恩怨了了?仇恨了了?还是……人生了了?

春风穿过梅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杨蜜将带来的祭品摆好,点了香。青烟袅袅升起,在春风里散成淡淡的痕。

“义兄,”陈玄开口,声音很轻,“无忌在北方,试着走一条新路。很难,但他在走。”

“杨承业出家了。也许有一天,他能真的‘了了’。”

“这世道……在变慢。慢到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变得对不对。”

他顿了顿,伸手抚过石碑:

“但总比不变好,对吧?”

无人应答。

只有风声,和远处书院传来的、隐约的钟声。

那是下课的钟。

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成长。

而春天,终究还是来了。

哪怕来得迟些,哪怕还带着冬的寒意。

但它来了。

陈玄和杨蜜在坟前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陈玄回头,看见那株青梅在风里轻轻摇晃。

青青的,小小的,却结结实实地,挂在枝头。

像某种希望。

虽然渺茫,但存在着。

他握紧杨蜜的手。

“走吧,”他说,“该去上课了。”

两人并肩,走向书院。

身后,谢逊的坟静静立在春光里。

坟前那壶酒,酒香被风吹散,融进漫山遍野的、青草的气息里。

了了。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对有些人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