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钢铁(2/2)

然后用锤子轻轻一敲。

“铛——”

声音清越悠长,像玉磬。

“钢!”王猛声音发颤,“真炼出钢了!”

试验成功,正式转炉很快建成。

一炉能炼五千斤钢水,耗时不到一个时辰——而传统灌钢法,同样的产量需要十几个铁匠忙活三天。

钢的产量上来了,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质量不稳定。有时一炉出来是上好的精钢,有时却又脆又硬,一敲就裂。

“是磷和硫。”陈玄分析炉渣成分时发现,“矿石里杂质太多,吹炼时没法完全去除。”

解决方法是加入石灰石,造渣脱磷硫。

但石灰石的加入量需要精确控制,多了影响钢质,少了没效果。

王小虎想了个笨办法:每一炉都做记录。矿石来源、石灰石用量、吹炼时间、出炉温度、成品质量……全部记下来。三个月后,他积累了三百多炉数据,终于摸出了规律:用岳阳的矿石要加一成石灰石,用武昌的矿石加一成半,吹炼时间不能超过四分之三炷香……

他把这些编成《炼钢要诀》,发给每一个炉长。

钢铁厂终于走上正轨。

八月底,第一批“荆州钢”正式上市。

不是直接卖钢锭,而是加工成成品:农具、齿轮、轴承、乃至蒸汽机的气缸。价格比传统熟铁制品贵三成,但质量天差地别——一把荆州产的锄头,能用三年不卷刃,顶得上三把普通锄头。

农民用脚投票。

钢铁厂门前排起了长队,都是来买农具的。

甚至有襄阳、武昌的商人专程赶来,一订就是几百件。

然而,繁荣之下暗流涌动。

九月初,兵部来了个姓孙的主事,带着十几个军士,直接进了钢铁厂。

“奉兵部令,查验军工用料。”孙主事趾高气扬,“荆州所产精钢,需优先供应军器监,不得擅售民间。”

王猛一听就火了:“凭什么?我们自己炼的钢,自己还不能卖了?”

“就凭这是军国重器!”孙主事冷笑,“精钢可造刀枪甲胄,若流入民间,被不法之徒得去,岂不祸乱天下?从今日起,钢铁厂由兵部监管,产量七成上交,剩余三成须登记用途,不得私铸兵器。”

这是明抢。

王猛要争辩,被陈玄按住。

“孙主事,”陈玄平静道,“荆州钢确实可用于军工,但百姓的农具、工匠的工具、工厂的机器,也需要钢。若全数上交,荆州民生如何维系?”

“那是你们的事。”孙主事不耐烦地挥手,“军国大事,岂容讨价还价?三日内,交出炼钢秘法,兵部派工匠接管。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通敌。

两个字,重如千钧。

孙主事走后,钢铁厂一片死寂。

“先生,怎么办?”王小虎急得团团转,“真交出去,咱们的心血就白费了!不交……那可是兵部!”

王猛咬牙:“大不了老子带人进山,重新起炉!”

“不行。”陈玄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且,钢铁厂这么多工人,总不能都跟着你躲进山里。”

他沉吟片刻:“写信给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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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云接到信时,正在锦衣卫衙门处理一桩贪腐案。

看完信,他脸色沉了下来。

兵部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连夜求见皇帝。

如今在位的是隆庆皇帝的长子,万历帝朱翊钧,刚满十六岁,但已显出过人的聪慧和主见。

“荆州钢的事,朕知道。”万历放下奏折,“兵部确实报过,说此钢坚韧异常,宜制甲胄兵器。孙主事所为,虽有些急切,但也是为了国家。”

“陛下,”狄云跪地陈情,“荆州钢不止能造兵器,更能造农具、造机器。陈先生改良农具,荆州三年无饥荒;造机器,纺织、电力皆赖于此。若将钢铁全数收归军用,无异于杀鸡取卵。且陈先生早有言:技术当普惠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

万历若有所思:“你是说,这炼钢法……该公开?”

“至少不该垄断。”狄云抬头,“陛下可曾想过,若天下铁匠都能炼出好钢,农具更耐用,亩产就能增加;机器更结实,工厂就能多开。百姓富了,国库自然丰盈,强兵也有了根基。这比把钢铁握在手里,只造刀枪,岂不强过百倍?”

少年皇帝眼睛亮了。

他自幼受张居正等改革派大臣教导,深知“民富国强”的道理。

狄云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坎上。

第二天,圣旨下:

“荆州格物院所创炼钢法,于国于民皆有大益。着即刊印成书,颁行天下,令各州府酌情仿效。然军工所需不可废,荆州钢铁厂每年需上缴精钢三十万斤,按市价给付。钦此。”

圣旨传到荆州时,孙主事脸都绿了。

不仅没拿到秘法,反而要公开?还要给钱?

但他不敢抗旨。

陈玄接了旨,当天就让格物院印书馆开印《炼钢新法》。

书很薄,只有二十页,但详细记录了从选矿、建炉、吹炼到淬火的全部流程,连白云石矿的产地都标明了。

书印了一千本,免费发放。

来领书的有铁匠,有商人,甚至还有几个偷偷跑来的军器监工匠。

“真……真给啊?”一个老铁匠捧着书,手在发抖。

这年头,手艺都是传子不传女,这么珍贵的秘法,居然白送?

“真给。”陈玄点头,“但有一条:炼出了钢,别光想着打刀打剑。多打几把好锄头,比什么都强。”

老铁匠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书散出去了,效果立竿见影。

半年后,武昌、襄阳、长沙陆续建起了新式炼钢炉。

虽然产量和质量还比不上荆州,但农具价格已经开始下降。

一把锄头从三钱银子降到两钱,老百姓得了实惠。

兵部最初还担心“铁器泛滥”,但很快发现,民间钢铁多了,但作乱的反而少了——因为日子好过了,谁还愿意提着脑袋造反?

钢铁厂度过了危机,产量节节攀升。

年底盘账时,王猛乐得合不拢嘴:虽然上缴了三十万斤钢,但剩下的产量依然比去年多了五倍。而且因为技术公开,各地都来买荆州的耐火砖、鼓风机、甚至请荆州工匠去指导,又是一笔收入。

腊月廿三,小年。

钢铁厂给所有工人发了双份工钱,还有十斤猪肉、五斤白面。

工人们拎着年货回家,个个脸上带笑。

王猛站在厂门口,看着人群散去,忽然说:“要是那七个孩子还在……该多好。”

陈玄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转身,看向那座重新立起的高炉。

炉火正旺,烟囱冒着淡淡的青烟。

火光映在白云石炉衬上,泛着温润的光,像是七个年轻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还在燃烧。

“走吧。”陈玄说,“明天还要去船厂,看‘洞庭号’的下水仪式。”

王猛一愣:“船厂?”

“嗯。”陈玄望向长江方向,“有了钢,就能造更大的船。有了船,就能去更远的地方。”

远处,江涛拍岸。

像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