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夜中基座(1/2)

悬浮巴士无声地攀升,将“星环”商务区璀璨的棋盘格渐渐抛在脚下,如同驶离一片由光织就的浅滩,航向更深邃的夜色海洋。

车厢近乎全透明,材质是一种特殊的复合玻璃,内部嵌着极细的导电丝,在需要时能瞬间雾化以保障隐私。

此刻它清澈无比,仿佛不存在任何阻隔,让人产生一种悬浮于空中的错觉。座椅是符合人体工学的流线型设计,包裹着深灰色的软质材料,仅有框架和少数必要的扶手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导引光,像夜空中稀疏却温暖的星辰。

乘客不多,散布在车厢各处。

有依偎在一起、低声说着情话的年轻情侣;也有几个戴着同款鸭舌帽、兴奋地指点窗外、显然是来自外地的观光客。一种平和的、属于都市夜晚的倦怠与闲适弥漫在空气中。

伊琳娜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了侧面的玻璃上,鼻尖压得扁扁的,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小团白雾,又迅速消散。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倒映着下方流动的光河。

“看那边!那些蓝色的光带!是磁悬浮货运线吗?像发光的河流在楼宇间穿梭!”她低声惊呼,手指无意识地跟着光影移动,“哇!那个楼顶的花园是真的树!还有发光的蝴蝶在飞!是生物荧光改造还是全息投影?”

谢尔盖坐在她斜后方,精壮的身躯毫不客气占据了两个座位的位置。他双臂抱在胸前,起初还因为没能去成酒吧而有些悻悻,但很快也被窗外景象吸引。

他眯起眼睛,以一种评估战场态势般的目光扫视着城市的布局和灯光分布,指节在臂膀上轻轻敲打着。“灯火管制区域划分得挺清楚……那片暗区是生态保留地?啧,这要是打起仗来,灯光就是最好的靶子。”

索菲·瓦伦丁坐在谢尔盖同一排靠过道的位置,姿态依旧优雅,但肩膀的线条明显松弛了许多。

她静静望着窗外,碧蓝的眼眸里映照着流光溢彩,却似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新天基市的极度秩序与科技感,与她记忆中欧联古老石板街巷的烟火气,或是极地组织那些隐匿于自然与极端环境中的、带着偏执纯净感的基地,形成了尖锐对比。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宣告:人类已彻底驯服了环境,并按照自己的蓝图重塑了世界。她轻轻拢了拢针织开衫的衣襟。

沈丽芸没有选择靠窗的座位,而是坐在了顾三平旁边、靠近过道的位置。这个选择带着她一贯的谨慎——便于观察车内情况和快速反应。

她坐姿依旧挺直,但背部微微靠在椅背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扫过那些她曾以另一个身份“参与”建造的楼宇和设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水瓶的标签。

顾三平坐在靠窗位,看着下方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作为在这里长大的人,他见过它尘土飞扬的建造初期,混迹过它灯光昏暗的“夹缝区”,如今却以另一种身份,从这样的角度审视它。

一种奇异的疏离感涌上心头。他听到伊琳娜的惊叹,谢尔盖的嘀咕,能感受到身旁沈丽芸沉默的存在,以及后方索菲那安静却存在感鲜明的气息。这支临时凑起、经历生死的小队,此刻正共享着这片刻的、奢侈的宁静。

巴士转入一条环绕滨海湾的专用观光线路,车速稍稍放缓。

右侧,是新天基市灯火通明的繁华海岸线,连绵的建筑群如同缀满宝石的锦绣,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左侧,越过一片相对黑暗的、用于缓冲和生态净水的广阔海湾湿地,那座巨物赫然填满了整个左侧视野,带来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太空电梯基座。

在夜色中,它不再是白日里那个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充满工业力量的庞大工程体,而更像一座降临凡间的、属于科技与人类集体意志的神殿,冰冷、威严、散发着近乎神圣的辉光。

基座底部的超级桩基深扎入海床与新生陆域,此刻被无数功率强大的水下照明灯从深处映照。灯光透过幽蓝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朦胧的、不断变幻的蓝绿色辉光,仿佛巨兽潜伏在水下的部分正在缓慢而有力地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带动光晕的涨落。

偶尔有大型施工或运输平台的海下部分掠过,剪影投在光晕中,如同游过巨兽身边的磷虾。

往上,是密密麻麻、如同钢铁森林般的支撑结构与张力网络。每一条主桁架、每一根次级支撑、每一束承载着惊人力道的复合缆索,都被精准布置的轮廓灯清晰地勾画出来。

这些灯光并非简单的照明,而是根据结构应力、温度或维护状态细微地调节着色温和亮度,形成一张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动态流淌的光影网络。冷白色的主结构光、蓝绿色的辅助支撑光、金黄色的关键节点光……它们交织在一起,仿佛巨塔拥有了自己脉动的血管与神经网络。

更高处,主体塔身如同一柄斩开夜色的利剑,笔直地刺向无垠的星空。

塔身表面并非均匀明亮,而是根据功能分段亮起不同颜色的标识灯光:规律闪烁的橙黄色航空障碍灯,稳定照耀的白色工程照明区域,以及沿着某些粗大管线(可能是冷却剂、燃料或建材输送管道)流动的、指示能量或物质输送状态的脉动流光——那些流光时而湛蓝如冰河,时而炽红如熔岩,为冰冷的钢铁巨塔注入了一丝诡异的生命力。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从基座中上部数个巨型平台发射出的数道深红色高功率激光束。这些光束并非笔直向上刺入苍穹,而是以极其精确且细微的角度散射开,在夜空中形成数道缓缓旋转、扫描的、巨大无比的扇形光幕。

光幕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如同为这座通天塔戴上了几顶缓缓转动的、宏伟而虚幻的红水晶冠冕。那是用于校准数万米高空中同步轨道施工平台、监测近地轨道微陨石及空间碎片、并进行高精度大气数据采集的复合引导与探测系统。

当这些深红光幕偶尔扫过低空徘徊的薄云时,云朵便被染上一抹转瞬即逝的、梦幻而略带不祥的绯红,仿佛天空被轻轻烫伤。

“乖乖……”谢尔盖忘了抱怨没酒喝,精壮的手臂搭在前座椅背上,张着嘴,仰头看着那几乎要触及车厢顶部的巨大光幕扫过,“这玩意儿……近看比在照片和报告里吓人一百倍。它真的在往上长?不是已经到顶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战士对超尺度力量的本能敬畏。

顾三平收回目光,轻声回答,语气里带着本地人特有的、混杂了熟悉与忧虑的复杂情感:“主体结构是封顶了,目前主要是内部各层功能模块的安装调试,还有同步轨道平衡器的精确对接。理论上,初级运行能力已经具备。但……”他顿了顿,看向那巍峨的塔身,“这么庞大的质量固定在这里,加上未来电梯轿厢上下运行的巨大动量交换……它对地球自转的细微影响、对局部地壳应力的长期负载、甚至对这片区域气候模式的微观扰动,都还在持续监测和超级计算机的模拟中。每天都有新的数据,每天也都在调整补偿算法。”

这些信息来自公开的科普报道和他父亲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作为在新天基市长大的“土着“,顾三平对于太空电梯的关注远超其他队员。

此刻说来,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脚下这座城市所承载的、远超肉眼可见的重量。

伊琳娜转过头,眼睛在车厢微光下亮晶晶的,她没被那些复杂的技术忧虑困扰,反而用孩子般的想象力试图理解它:“索菲姐姐,你说它像不像一根……插在地球上的超级吸管?准备把我们的工厂、房子、甚至人,像喝果汁一样吸到天上去,再把月亮上的石头或者小行星里的宝贝运下来?”她用手比划着一个“吸”的动作。

这个天真又形象的比喻让索菲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冰冷的神情融化了些许。

“某种程度上,伊琳娜,你的比喻很精准。”她的声音温和,“它确实旨在极大地降低跨越地球重力井的能量成本,重塑物质和能量在行星尺度与轨道空间之间交换的‘海拔梯度’。这是一条预设的、规模空前的通道。”

但她随即轻声补充,更像是自言自语,“只是,任何通道,都既能输送营养,也可能引入病菌。”

沈丽芸没有靠向窗口,她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坐姿,但目光同样被那庞然巨物牢牢攫住。

车窗玻璃上映出她沉静的侧影,以及窗外那缓慢流转的、红色与钢铁交织的光影之河。“每次看,都觉得……不真实。”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因车厢内的相对安静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语调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哲学性的疏离,“像是把整个文明的野心、焦虑、对未来的全部赌注,还有……无法消弭的分歧与争夺,都熔铸成了这么一根实实在在的‘针’,硬生生钉在这里。它越亮,越先进,越让人觉得……”

她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停顿了一下,简单地总结,“像一个过于精美的祭坛。”

顾三平坐在她旁边,闻言转过头看她。窗外的流光掠过沈丽芸的脸庞,明明灭灭,让她惯常冷峻利落的线条在那一刻显得有些朦胧,甚至脆弱。

他想起她之前提到在工程二司的掩护身份。“丽芸,你以前……在工程二司的时候,参与过它的设计或者评估吗?哪怕只是很小一部分?”

“边缘部分。”沈丽芸收回目光,拿起放在膝上的瓶装水,拧开,慢慢地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似乎让她从短暂的出神中恢复过来,语气重新变得平稳客观,“负责过星港区两个辅助支撑结构的动态应力复核与疲劳寿命预测模型调参,还有一部分划定为保密等级的施工区域,其安防系统早期漏洞的模拟渗透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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