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暗巷血证,铁面初展(1/2)

风雪暂歇,天色依旧沉郁如墨。云州城像被一块厚重的灰布蒙住,连空气都透着滞涩的压抑。街面积雪被行人车马践踏得泥泞狼藉,融化的雪水混着污秽流淌,散出一股浑浊的腥气。

城南瓦子巷,是云州城最破败的角落。低矮歪斜的土坯房挤挤挨挨,屋顶茅草多被积雪压塌,勉强用破木板支棱着。巷子里污水横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蜷缩在避风墙角,目光呆滞地望着偶尔路过的行人。

苏文渊一身素色灰布长衫,外罩半旧青布斗篷,头戴棉帽遮住大半面容。老仆苏安亦是寻常百姓打扮,提着小布包落后半步相随。两人混在贫民窟的人流里,竟像极了进城营生的乡下父子,毫无违和。

他没带护卫,也未惊动州衙。这是苏文渊多年查案的习惯 —— 真正的民情藏在市井陋巷,最忌前呼后拥的排场。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压抑的呜咽与低骂。

苏文渊循声而去,在一处摇摇欲坠的窝棚前驻足。窝棚门口,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刘婆子瘫坐在地,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童。孩子双目紧闭,脸颊烧得通红,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刘婆子枯瘦的手反复摩挲着孙儿滚烫的额头,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往下淌,嘴里喃喃着不成句的哭诉。

周围围了几个面有菜色的邻居,有人叹气,有人窃窃私语。“刘婆子这命,真叫一个苦啊!儿子去年修河没了,抚恤钱被克扣得只剩零头,儿媳妇熬不住跑了,就剩这根独苗,又染上风寒,怕是……”“城西王府不是设了义诊棚还施粥吗?可咱这离得远,刘婆子腿又不方便……”“王府?那七皇子真会管咱泥腿子的死活?”“谁知道呢?总好过州衙那些老爷!听说粮仓里堆着满仓粮食,就是不肯拿出来赈灾,等着开春卖高价呢!”“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苏文渊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孩童烧得通红的小脸上。他蹲下身,语气温和:“老人家,孩子病得不轻,得赶紧寻大夫诊治。”

刘婆子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见是个衣着朴素、气质温和的陌生男子,愣了愣,随即悲戚更甚:“寻大夫…… 哪来的钱啊…… 药铺一副风寒药要三十文,我…… 我把能当的都当了……”

苏文渊探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惊人。他转头对苏安道:“把包里的清瘟散取出来,先给孩子服下应急。” 那是离京前太医院旧友所赠的成药,对风寒高热颇有奇效。

苏安连忙取出小瓷瓶,倒出褐色药粉,又向邻居讨了半碗温水,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下。

刘婆子怔怔看着,忽然挣扎着要磕头:“恩人!恩人呐!”

苏文渊连忙扶住她:“老人家不必如此,孩子性命要紧。”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方才听街坊说,您儿子是去年修河出事的?可是官府征发的河工?”

提及儿子,刘婆子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声音哽咽:“是啊…… 去年秋天,州衙说要修护城河,征了三百多壮丁,我儿阿牛就在里头…… 干了不到一个月,河堤就塌了…… 压死十几个人,我儿也没了……”

“官府可有发放抚恤?” 苏文渊追问。

“抚恤?” 刘婆子脸上露出悲怆又愤恨的神色,“说好了每人给五两银子…… 可发到我们手里,就只剩一两!我去衙门理论,那些差爷说剩下的钱是‘损耗’‘管理费’!我不服,多问了几句,就被…… 就被他们打断了腿!” 她撩起破烂的裤腿,露出干瘦小腿上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那领头的差爷还说,再敢闹,连这一两都要收回去,还要把我抓进大牢!我…… 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法子?”

周围邻居纷纷附和:“刘婆子说的都是实情!当时我们都瞧见了!”“何止修河!去年征粮,我家多交了三斗,也被他们硬扣成‘损耗’!”“我家两亩水田挨着州丞小舅子的庄子,硬说我占了他家地,把好田强抢了去!去告状?状纸还没递上去,就被衙役打了出来!”“这云州的天,早就黑透了!李刺史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

群情激愤,议论声越来越高。

苏文渊面色平静,仔细听着每个人的诉说,偶尔插话问些细节 —— 时间、地点、经手官吏的姓名、有无证人、有无字据。他的问题精准具体,逼得这些朴实百姓不得不努力回忆,道出更多隐情。

苏安在一旁默不作声,将关键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伴着急促的马蹄声。

几名州衙衙役,在一个留着两撇鼠须、头戴吏员巾的矮胖男子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矮胖子是州衙户房书办胡三,早得了上头的吩咐,盯紧城南瓦子巷,严防有人接触刘婆子这些 “不安分” 的百姓。

“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大白天聚众喧哗,是想造反吗?!” 胡三尖着嗓子吼道,三角眼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面生的苏文渊身上,见他衣着朴素,眼中立刻露出不屑,“哪来的闲汉,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挑拨民心?给我拿下!”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抓苏文渊。

苏安上前一步挡在苏文渊身前,沉声喝道:“放肆!你们想做什么?”

胡三嗤之以鼻:“做什么?抓扰乱治安的刁民!看你们就不是本地人,说!是不是王府派来煽动闹事的奸细?!” 他今日撞见苏文渊在此盘桓,只当是撞上了功劳,正好借机发挥。

“王府?” 苏文渊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看向胡三,“你为何笃定,我们是王府的人?”

胡三被他沉静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突,随即恼羞成怒:“不是王府的人,你在此探问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分明是居心叵测!来人,锁了!”

衙役再次扑上来。

苏文渊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亮在胡三眼前。

那是一块两寸见方的青铜腰牌,正面阳刻 “监察” 二字,背面是繁复云纹与一个小巧的 “苏” 字。晨光下,铜牌泛着沉甸甸的光泽,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胡三的三角眼骤然瞪大,脸上肥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作为州衙老吏,他怎会不认得这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的腰牌?唯有正四品监察御史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佩戴!

“你…… 你是……” 胡三的声音开始发颤。

苏文渊收起腰牌,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本官苏文渊,奉旨巡查云州。今日微服体察民情,怎么,胡书办要将本官‘锁了’?”

“噗通” 一声,胡三腿一软,直挺挺跪倒在泥泞里,脸色惨白如纸:“苏…… 苏大人!卑职有眼无珠!卑职该死!不知是大人驾临,冒犯天颜,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抽自己耳光,啪啪作响。

身后几名衙役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瓦子巷的百姓都看呆了,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幕。这个看似寻常的陌生人,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是那个连李刺史都要小心伺候的铁面御史?

刘婆子更是张大了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起滚烫的希望之光。

苏文渊没理会磕头求饶的胡三,转向刘婆子与一众百姓,声音提高了几分:“诸位乡亲,本官奉皇命巡查云州,便是要彻查地方吏治,还百姓公道。方才你们所言的冤屈,本官已一一记下。若确有实情,可备好状纸、证据,前往城南驿馆寻本官。本官在此立誓 —— 凡有实证,必当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在寂静的巷子里久久回荡。

百姓们先是沉默,随即爆发出激动的低语与呜咽声。积压多年的冤屈与愤懑,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胡三趴在泥地里,浑身冰凉,魂都快吓飞了。刘婆子这些人若真去驿馆告状,牵扯出修河抚恤克扣的旧事,他胡三绝对脱不了干系!那笔钱,他可是狠狠捞了一笔!

“大…… 大人!” 胡三猛地抬头,急声辩解,“这些刁民所言,未必属实!修河抚恤之事早有定论,账目清楚,皆有存档!定是有人教唆,诬告官府!大人切莫轻信啊!”

苏文渊低头看他,眼神冷冽如刀:“是否诬告,自有证据论断。胡书办如此急切,莫非是心虚?”

“卑职…… 卑职只是……” 胡三语无伦次,冷汗浸透了衣衫。

“你来得正好。” 苏文渊淡淡开口,“本官正要问你,去年修护城河,共征发多少民夫?耗费钱粮几何?伤亡抚恤的定例是多少?实际发放多少?相关账册现在何处?”

一连串问题,个个直指要害。

胡三头皮发麻,支支吾吾,有些数字能勉强搪塞,有些却根本不敢乱说,生怕一句错话就被抓了把柄。

苏文渊不再理他,对苏安道:“记下胡书办今日所言,回头与州衙存档账册逐一核对。”

“是。” 苏安沉声应下,冷冷瞥了胡三一眼。

胡三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如坠冰窟。

“起来吧。” 苏文渊对胡三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带本官去州衙,调阅修河工程与抚恤发放的全部卷宗账册。现在就去。”

胡三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爬起来,顾不得满身泥污,躬身道:“卑职遵命!大人请!”

苏文渊又看了一眼刘婆子怀中的孩子,对苏安低声吩咐:“留下些银子,让他们带孩子去好好医治。若有人敢阻拦,便报上本官名号。”

苏安应声掏出几块碎银,塞进还在发愣的刘婆子手里,又低语了几句。

刘婆子紧紧攥着银子,望着苏文渊离去的背影,老泪纵横,颤声喃喃:“青天…… 青天大老爷啊……”

苏文渊在胡三与一众战战兢兢的衙役簇拥下 —— 更像是押送 —— 离开了瓦子巷。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贫苦百姓间传开:钦差苏大人去了瓦子巷,听了刘婆子的冤屈,还当场斥责了州衙的书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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