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构陷发难,锋芒初露(1/2)

腊月十九,亥时三刻。

州衙东厢,专为钦差辟出的临时公廨内,灯火如昼,却映得满室沉凝如铁。窗户被厚毡布蒙得密不透风,将冬夜的酷寒与外界的窥探目光一并隔绝。炭火盆烧得正旺,火星噼啪作响,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与凝重,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苏文渊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依旧是那身半旧的棉袍,却腰背挺得笔直,如劲松般屹立,目光沉静锐利,恰似投入古井的寒星,能洞穿一切虚妄。书案之上,摊放着数样物件,在灯光下泛着或陈旧、或刺目的光泽,每一件都藏着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

左侧,是几本蓝色封皮的账册 —— 今日下午,他强令李贽交出、并亲自带人封存的州衙户房 “明账”。其中关于去年修护城河款项的条目,已被他反复核阅,朱笔圈出的数十处可疑开支,含糊其辞的表述背后,分明是赤裸裸的贪腐痕迹。

正中,是几张边缘烧焦、字迹歪扭的草纸 —— 取自钱谷床板夹层的 “私账” 片段。上面 “虚报”“实付半” 的潦草标注,与 “明账” 上的堂皇条目形成残酷对比,如同一把把尖刀,划破了州衙光鲜的假面。

右侧,是一个打开的布包,里面躺着几本纸张陈旧、无任何标识的暗褐色册子,还有几封火漆剥落、纸张泛黄的信函。最上方那本册子的封皮,还留着一角明显的焦黑痕迹,像是在无声诉说着它的惊险遭遇。这便是半个时辰前,由一名蒙面人用弩箭射入驿馆卧房、死死钉在梁柱上的 “致命包裹”。

包裹里附有一张无署名纸条,仅一行字:“枯柳井之物,州衙密室所出。”

苏文渊的目光,正死死锁在这本焦角暗账上。方才翻阅的几页内容,即便他见惯官场污浊、经办过数起惊天大案,此刻也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直冲颅顶,胸中怒火如岩浆般奔涌,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绝非寻常账册 —— 这是李贽盘踞云州二十年的罪证实录!是他盘剥民脂民膏、侵吞朝廷拨款、编织利益网络、排除异己、乃至草菅人命的铁证清单!每一笔虚报的工程款,每一层克扣的赈灾粮,每一次巧立名目的加征,都分门别类、记载得一清二楚。后面还附着详尽的分润名单:州衙官吏各分多少,京城户部哪位侍郎抽成几何,甚至连流入三皇子景仁宫和丞相府的 “年敬”“节礼” 数额、经手人、时间都一一列明,毫无遮掩!

暗账中,关于去年修护城河工程的记录尤为触目。朝廷拨付的三万两白银、五千石粮食,实际用于工程的不足半数!其余款项被层层瓜分:李贽独占三成,州丞、通判等亲信分去两成,京城郭侍郎抽走一成,剩余四成则作为 “常例”,源源不断孝敬了景仁宫与相府。而民夫死伤的抚恤银,更是被克扣七成以上!账册边缘,竟还用蝇头小楷备注着对几个 “不识相”、试图告状的家属的 “处理方式”—— 或威胁,或构陷,或 “意外身亡”,字字冷血,令人发指。

这已不止是贪腐。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集体犯罪,是盘踞在云州百姓身上吸血的庞大蛀虫网络!是视国法如无物、视人命如草芥的滔天罪恶!

旁边几封密信,更是将这张罪恶网络延伸到了京城。其中几封来自户部侍郎郭坤的信,明晃晃写着如何配合做账、如何应对核查、如何将 “孝敬” 安全送达;另一封无署名、但印鉴隐晦指向某皇子府邸的信函,则对云州 “年敬” 的按时足额表示 “满意”,并暗示会在朝中 “适当关照”。

物证,铁证如山。

苏文渊缓缓阖眼,深吸一口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与悲凉。大曜朝堂,竟已腐败至此!边镇大员,竟敢猖狂如斯!

他睁开眼,目光如炬,看向肃立一旁的苏安和两名亲随:“枯柳井带回来的东西,查验结果如何?”

一名亲随上前一步,躬身低声道:“回大人,已初步查验。井壁刮痕处的深蓝布料碎片,与钱谷衣物质地不符,应为另一人所留,布料是市面常见的粗布;井边发现的特殊荧光粉末,经随行老刑名辨认,确是‘幽萤粉’—— 此物流通于江湖,多用于隐秘追踪或特殊标记,价格不菲,非寻常人所能获取。”

另一名亲随接续道:“钱谷尸身复验完毕。除额角撞击伤及溺毙表征外,其后颈隐蔽处发现两处极细微的弧形皮下出血点,疑似被带弧度的硬物(如指关节或特制短棍)大力按压所致。结合井边脚印的脚跟拖拽痕,仵作断定,死者绝非自行失足,而是被人从后方扼压后颈,失去意识后推入井中。”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死者指甲缝深处,提取到少量不属于井底淤泥的奇异香料碎末,混合着脂粉味,已小心封存待验。”

苏文渊微微颔首。后颈的压迫伤、指甲缝里的异物、井边的拖痕、不属于死者的布料碎片、神秘的 “幽萤粉”…… 这些零散线索,正逐渐拼凑出枯柳井边的恐怖真相:钱谷带着私抄的账目证据,或许是为了告发,或许是为了勒索,赴了一场死亡之约。等待他的不是交易,而是灭口。凶手从后方突袭,将他推入枯井。整个过程中,或许还有第三方在场,或是事后折返,留下了那诡异的粉末。

凶手是谁?最大的嫌疑人,无疑是这暗账的主人 —— 李贽,或是他指使的爪牙。

而那个送来暗账的神秘蒙面人…… 又是何方神圣?是凶手之一良心发现?是与李贽有隙的第三方?还是…… 那位一直隐在幕后、被李贽多次攀咬的七皇子萧辰?

苏文渊眉头紧蹙。李贽在宴席与今日问话中,三番五次将 “流言” 指向萧辰,话里话外暗示其行为不端、包藏祸心。这固然可能是李贽狗急跳墙、祸水东引的伎俩。可若萧辰当真清白无辜、一心就藩,李贽为何要如此执着地将他拖下水?这位七皇子自他抵达云州,仅递过一张称病的帖子,再无任何动静 —— 是当真谨慎避祸,还是另有图谋?

更蹊跷的是这包暗账。来得太过凑巧,太过及时,仿佛有人精准算准了他需要确凿证据,主动送到了他手中。送账之人对州衙密室了如指掌,身手更是不凡,能避开重重守卫将东西射入他房中。在云州,除了李贽自己,谁还有这般能量?萧辰?一个被发配的皇子,手下不过六百死囚,真能做到这般地步?

疑点重重,迷雾笼罩。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些暗账与密信,是实打实的铁证,指向的核心罪魁,正是李贽。这一点,毋庸置疑。

“刘记酒肆伙计、钱谷邻居、州衙相关吏员的问话笔录,整理妥当了?” 苏文渊沉声问道。

“已初步整理完毕。” 苏安将一叠文书轻放在书案上,“酒肆伙计证实,钱谷昨夜神志清醒,无醉酒之态;邻居反映,钱谷近来时常深夜独坐叹气,曾醉酒后嘟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怕是活不长了’;州衙几名与钱谷相熟的吏员,言语闪烁,多推说不甚了解,但有一人隐晦提及,钱谷前几日曾偷偷查阅陈年旧档,被胡书办(胡三)撞见后严厉训斥。”

胡三?又是他。苏文渊想起今日在州衙,李贽试图阻拦调查时,胡三那惨白如纸的脸色。此人绝非单纯的经办人,定是知晓核心内幕的关键人物。

“胡三此刻身在何处?”

“回大人,按您吩咐,州衙所有涉事吏员皆不得离衙,暂居吏舍听候传唤,胡三亦在其中。只是……” 亲随犹豫了一下,“据暗中监视的弟兄回报,吏舍那边似有州衙之人‘格外关照’,尤其是胡三所在的屋子,守卫比别处严密数倍。”

苏文渊眼中寒光一闪。关照?是保护,是监视,还是…… 防止他乱说话?

李贽果然没有坐以待毙,还在试图控制局面、封锁消息。

但如今,暗账在手,铁证如山,李贽的这些小动作,不过是困兽犹斗,徒劳无功。

苏文渊再次将目光投向案上的暗账与密信。有了这些,李贽贪墨国帑、欺压百姓、勾结朝臣、行贿皇子(虽无直接证据,但 “年敬” 指向昭然)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甚至钱谷之死,也因这些账目与现场证据,与他脱不开干系。

足够了。

这些证据,足以支撑他写下一道言辞犀利、铁证确凿的弹劾奏章,以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城,呈于御前!

李贽的乌纱帽,乃至项上人头,已然悬于半空。

而他苏文渊,身为监察御史,职责所在,便是要将这悬着的铡刀,狠狠落下!

“苏安,研墨。” 苏文渊沉声道,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苏安立刻上前,取出一方上好的徽墨,在端砚中注入清水,沉稳研磨。墨香袅袅弥散,与室内的凝重气息交织在一起。

苏文渊铺开专用的奏事题本,提笔蘸饱浓墨。笔尖悬于纸上,他略一沉吟,随即落笔,笔锋锐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力透纸背:

“臣监察御史、云州宣慰巡查使苏文渊谨奏:为劾云州刺史李贽贪墨渎职、盘剥虐民、勾结朝贵、行贿宫闱、戕害人命等十数款大罪,恳请陛下圣裁,以正国法,以安边陲事……”

他文不加点,笔走龙蛇。将连日来查访所得、暗账所载、现场所见、人证所言,条分缕析,一一铺陈。从修河款的大规模贪墨,到抚恤银的残忍克扣;从巧立名目的横征暴敛,到州衙吏治的系统性腐败;从与户部侍郎郭坤的暗中勾连,到向景仁宫及相府的巨额 “孝敬”;再到书办钱谷因掌握证据而被谋杀灭口的重大嫌疑……

每一条罪行,后面都附有简要却确凿的证据说明:某账册某页记载,某信函某段提及,某人证某言证实,某物证某特征吻合……

奏章写到末尾,苏文渊笔锋愈发凝重,字里行间满是痛心疾首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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