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窑火不灭(1/2)

1971年的秋风,卷着黄土坡的沙砾刮过窑顶,把聂红玉刚晒好的粗布褂子吹得猎猎响。她抱着三岁的小石头站在窑洞门口,望着生产队晒谷场的方向,那里的煤油灯还亮着,钟守刚尖利的声音仿佛还黏在风里——“聂红玉藏过反动教授的书!这是典型的资修尾巴!”

“娘,冷。” 小石头往她怀里缩了缩,小手攥着她的衣角,眼睛里映着窑洞里透出的微光。聂红玉拢紧了怀里的旧棉袄,那是柳氏去年给她缝的,针脚有些歪,却格外暖和。“咱们回家。” 她抬脚跨过窑门槛,刚进屋就被一股热气扑了满脸——柳氏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塘里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玉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混着烟火气,压下了空气中的紧张。

“人都散了?” 柳氏没回头,手里的火钳在灶灰里扒拉着,声音有点发颤。聂红玉把小石头放在炕沿上,给孩子剥了块烤红薯:“散了,汤书记说让钟守刚拿出证据,别瞎嚷嚷。” 话刚落,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廷洲闯了进来,军绿色的褂子上沾着黄土,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那狗东西在公社门口堵我,说要带人来搜窑!”

柳氏手里的火钳“当啷”掉在地上,红薯粥的香气瞬间被她的惊惶冲淡:“搜?咱这破窑洞有啥可搜的?红玉,你真藏了陈教授的书?” 聂红玉没直接回答,走到炕边掀开铺炕的干草,露出一块松动的土坯——里面藏着个油布包,包着两本泛黄的书,一本是《中国烹饪大全》,一本是《食材考据》,都是陈教授下放时没来得及上交的宝贝。

“这不是反动书。” 聂红玉把书抱在怀里,指尖划过书脊上陈教授的签名,“陈教授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跟‘资修’不沾边。去年灾年,咱们用书里的法子把野菜做出滋味,救了多少人的肚子,娘你忘了?” 柳氏张了张嘴,想起1970年冬天,队里粮食不够,是聂红玉照着书里的配方,把苦苣菜腌成酱菜,让全家没断了口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廷洲走过来,用粗糙的手掌抚过书皮:“这书不能让他们搜走。陈教授被批斗的时候,把书塞给你,是信得过咱们。” 他蹲下身,看着聂红玉的眼睛,“你别慌,有我在。当年在部队,我跟红卫兵讲道理的本事还没丢。” 聂红玉笑了,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这双手,曾经帮她抢回被钟守刚砸坏的酱菜缸,曾经在养猪场瘟疫时连夜挖草药,现在又成了她最坚实的依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窑门外就传来了喧闹声。钟守刚带着五六个穿旧军装的年轻人,手里举着“批林批孔”的红袖章,在门口拍着门板喊:“聂红玉!出来受审!把反动书籍交出来!” 柳氏吓得往炕里缩,却被聂红玉按住肩膀。“娘,你看着小石头。” 她把孩子塞进柳氏怀里,又把那两本书用油布包好,塞进沈廷洲的军用水壶套里,“你去公社找汤书记,就说钟守刚借运动公报私仇。”

沈廷洲刚从后窗翻出去,窑门就被踹开了。钟守刚叉着腰站在门口,三角眼扫过窑内的陈设,最后落在聂红玉身上:“聂红玉,识相点把书交出来,不然我把你绑去公社批斗!” 他身后的年轻人举着木棍,气势汹汹的。聂红玉抱起胳膊,靠在灶台边,火塘里的火苗映着她的脸,眼神里没有半分惧色:“钟副队长,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藏了书,证据呢?”

“证据?” 钟守刚冷笑一声,“李秀莲亲眼看见,你去年冬天给陈教授送过东西,不是书是什么?” 李秀莲从人群后面钻出来,拢着头上的蓝布头巾,尖着嗓子说:“就是!我亲眼看见的,你揣着个布包进了陈教授的牛棚,肯定是反动书籍!” 聂红玉看着她,忽然笑了:“李主任,去年冬天我给陈教授送的是治咳嗽的梨膏,还是你跟我要了半瓶,说你家老头也咳嗽,忘了?”

李秀莲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钟守刚见状,一挥手:“别跟她废话,搜!” 年轻人立刻冲进窑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炕席被掀翻,米缸被掏空,柳氏攒了半辈子的布票撒了一地,小石头吓得“哇”地哭了起来。柳氏抱着孩子,忽然鼓起勇气喊:“你们不能乱搜!红玉是咱沈家的媳妇,她没做错事!”

“老虔婆少管闲事!” 一个年轻人推了柳氏一把,柳氏踉跄着差点摔倒。聂红玉眼疾手快扶住她,转头瞪着钟守刚:“钟守刚,你别忘了,这窑是沈家的祖宅,你带人私闯民宅,是违反公社规定的!汤书记要是知道了,你这副队长还想不想当了?” 钟守刚的动作顿了顿——他这次发难,就是想借着“批林批孔”复职,要是被汤书记抓住把柄,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这时,窑门外传来了沈廷洲的声音:“汤书记来了!” 钟守刚脸色一变,回头就看见汤书记背着双手,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公社干部。“汤书记,您怎么来了?” 钟守刚连忙换上笑脸,“我这是在执行公社的指示,清查反动书籍。” 汤书记没理他,走进窑里,看着满地狼藉,眉头皱了起来:“谁让你这么干的?公社的规定你当耳旁风?”

“我……我是为了生产队好。” 钟守刚结结巴巴地说,“聂红玉藏了陈教授的反动书,这是李秀莲亲眼看见的。” 汤书记看向李秀莲,语气严肃:“李秀莲,你再说一遍,你看见聂红玉藏书了?” 李秀莲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没看清,就是猜的。” 这话一出,钟守刚的脸瞬间白了。

聂红玉这才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不是藏起来的那两本书,而是一本《毛主席语录》:“汤书记,我是地主成分,更知道要紧跟组织。陈教授下放来咱们队,我确实帮过他,但不是藏反动书,是帮他改造思想。他教我粗粮细作,我教他读语录,这是队里都知道的事。” 她打开语录本,里面夹着几张社员的签名——都是当年吃过她做的改良野菜饭的人。

汤书记接过语录本,翻了翻,目光落在聂红玉手上的老茧上:“去年冬天,你用陈教授教的法子,帮生产队省了三百斤粮食,这事公社有记录。钟守刚,” 他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钟守刚,“你身为副队长,不想着怎么带领社员搞生产,反而借运动公报私仇,我看你这个副队长,是当到头了。”

钟守刚还想辩解,汤书记却没给他机会:“马上把人带走,把窑里收拾干净!聂红玉,你跟我去趟公社,我有话问你。” 等钟守刚一行人灰溜溜地走了,柳氏才敢哭出声:“吓死俺了,红玉,多亏你机灵。” 聂红玉帮她擦了擦眼泪,又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娘,没事了,有汤书记在,咱们不会有事的。”

去公社的路上,汤书记走在前面,沈廷洲牵着聂红玉的手跟在后面。“那两本书,你藏好了?” 汤书记忽然回头,眼神里带着深意。聂红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藏好了,都是有用的书,不是反动的。” 汤书记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烟袋:“陈教授是北京饭店的总厨,我在部队的时候,吃过他做的菜。这些手艺,丢了可惜。”

到了公社办公室,汤书记给聂红玉倒了杯热水:“钟守刚这人心术不正,当年沈大叔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让他欺负你们沈家。但‘批林批孔’这阵风吹得紧,那两本书,你暂时别拿出来,等风头过了再说。” 聂红玉心里一暖,端着水杯的手都稳了:“谢谢汤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 汤书记又说:“生产队的炊事班,还是得你盯着。钟守刚被停职了,以后队里的伙食,就靠你了。”

从公社回来,夕阳已经西斜。黄土坡的路上,不少社员都在议论早上搜窑的事。王大婶看见聂红玉,连忙迎上来:“红玉,没事吧?钟守刚那狗东西,就是嫉妒你把伙食搞好了。” 老会计也走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已经跟队里的老伙计们打好招呼了,以后钟守刚再敢找你麻烦,咱们一起去公社告他。”

回到窑里,沈廷洲正蹲在灶前熬粥,小石头趴在他背上,手里拿着根柴火玩。“汤书记没为难你吧?” 沈廷洲抬头,眼里满是关切。聂红玉走过去,从他怀里接过那两本书,小心地放进新挖的墙洞里,再用干草盖好:“汤书记是好人,他知道咱们没做错事。” 柳氏端着刚蒸好的红薯走进来:“以后这书可别再藏家里了,太危险。”

“藏哪儿都一样,关键是不能丢。” 聂红玉拿起一块红薯,掰了一半给沈廷洲,“陈教授说了,这书是老祖宗的智慧,丢了就找不回来了。当年他被批斗,宁愿自己挨揍,也要把书藏起来,就是不想让手艺断了。” 她想起1969年冬天,陈教授被红卫兵打得遍体鳞伤,在牛棚里把书塞给她时说的话:“红玉,我看你是个踏实人,这书交给你,比烂在我手里强。”

夜里,小石头睡熟了,聂红玉和沈廷洲坐在炕边,就着煤油灯说话。“钟守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沈廷洲摸了摸怀里的退伍证,那是他的命根子,里面还藏着原主写的纸条,“他要是再敢找事,我就把他当年私吞救济粮的事捅出去。” 聂红玉按住他的手:“别冲动,汤书记已经停了他的职,咱们先把生产搞好,让他抓不到把柄。”

第二天一早,聂红玉照样去生产队炊事班上班。炊事班的土灶前,几个做饭的大妈都在等她。“红玉,今天咱们做啥?” 张大妈笑着问,“你上次教的那个玉米碴子粥,加了点碱面,比以前香多了。” 聂红玉挽起袖子,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今天做野菜团子,加三分之一的玉米面,再掺点红薯叶,好吃又顶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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