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郑的“回忆”(2/2)
“王姓战士……”陈砚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那个一直存在于口述和历史缝隙中、只有模糊轮廓的“背着军号的战士”,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丝灵魂。他有了一个姓氏——“王”。一个无比普通的姓氏,却在此刻,代表着一段具体的人生,一个曾经呼吸、战斗、最终长眠于此的年轻人。历史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小道缝隙,让他窥见了一个极其模糊,却又真实无比的侧影。
“看来,就是这位王姓战士了。”老郑轻轻合上笔记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桩积压已久的心事。他看着柜台上的三样物件,眼神复杂,有感慨,有悲伤,也有一丝欣慰。
“郑叔,这些东西……”陈砚看着这些沉重的发现,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老郑沉吟了一下,指了指那军号:“这东西,说不定是文物,有历史价值。你先好好保管,明天我帮你联系县里的文物局,让他们来看看,鉴定一下。该怎么处理,听上面的安排。”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地看着陈砚:“不过……你要是想写他的故事,不光是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俺倒是可以给你讲点别的。俺爹当年,除了记下看到的,也听来往的人说过一些零碎的事。”
陈砚的眼睛立刻亮了,连忙点头:“您说!我想听!”
老郑靠在柜台边,目光投向门外沉沉的暮色,仿佛要穿透这渐浓的夜色,回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年代。
“1931年冬天,那雪下得邪性,大得能埋死人。”老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语调,“鬼子占了沈阳后,气焰嚣张得很,对这青龙山一带的抗联队伍,进行了好几次大规模的围剿、搜山。抗联的人,打的是游击,仗着熟悉地形,跟鬼子周旋。可鬼子人多,装备好,封了山,一步步往里压缩。”
“那时候,听说独立旅有一部分人,不是主力,像是负责断后、掩护大部队转移的。他们的任务,就是破坏鬼子运送物资和兵力的铁路,炸掉他们必经的桥梁,拖延时间。那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啊。”
他收回目光,看向柜台上的徽章和军号,眼神变得悠远:“很多人都没能再从山里出来。有的死在交火中,有的冻死、饿死,有的……就像这位王战士,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背着军号,可能是号兵,号兵在队伍里很重要,吹冲锋号,也吹撤退号……他留在鹰嘴崖,说不定,就是为了执行断后的任务,拖住了鬼子,让其他人能走得更远些……”
老郑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杂货铺里缓缓回荡。没有激烈的渲染,只有平静的叙述,却勾勒出一幅远比任何文学描写都更加残酷和真实的画面:大雪封山,日军铁壁合围,一支肩负着绝望任务的断后小队,在冰天雪地里,用生命为战友争取着渺茫的生机。而那位王姓战士,和他的军号,很可能就是这悲壮画卷中的一角。
陈砚静静地听着,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仿佛能听到当年那凛冽的风声,能看到那没膝的深雪,能感受到那份孤立无援的决绝。
历史的碎片,在老郑低沉的讲述中,与柜台上的实物渐渐融合。那个“王”字,不再仅仅是一个刻痕,它连接上了一段悲壮的使命,一个可能的选择,和一座无名的荒山。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杂货铺里,只有一盏孤灯,照亮着柜台上的遗物,和两个跨越了漫长时光、试图拼凑一段往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