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血火征途(1/2)

通往朝鲜前线的路,是一条用生命铺就的“钢铁运输线”。魏莱带领的四水镇支前运输队,只是这条宏大而残酷链条上微不足道的一环。

他们先是坐了一段颠簸的卡车,在坑坑洼洼的“急造军路”上摇晃了三天三夜,把人的骨架都快颠散了。然后卡车停下,前方就是敌机重点封锁区,所有物资必须化整为零,靠人背肩扛,穿越群山,送往前线兵站。

每人负重超过六十斤:炒面袋、急救包裹、还有一部分迫击炮弹。魏莱的左臂用绳子紧紧捆在身上,防止晃动加重负担,单靠右肩和背部承受重量。第一天走下来,右肩就磨破了皮,血和汗水把衣服黏在伤口上,每走一步都像刀割。

同行的二十个青壮年,都是四水镇最能吃苦的汉子,但这样高强度的负重行军,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极限。队伍里年纪最小的,才十八岁,叫栓柱,是王老根的孙子,走到第二天傍晚,一头栽倒在路边,怎么也拉不起来。

“栓柱!起来!”带队的志愿军运输连长(姓郭,是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大声吼道。

栓柱脸色煞白,嘴唇干裂,眼神涣散:“连长…我…我走不动了…炒面太沉了…”

“放屁!”郭连长一把将他拽起来,指着远处隐约传来炮声的方向,“你听听!前面在死人!你背的不是炒面,是前面兄弟的命!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到兵站!”

魏莱走过去,把自己水壶里最后一口水喂给栓柱,然后蹲下身,从栓柱的背篓里拿出两包炒面,塞进自己的背篓。

“镇长…”栓柱眼泪涌出来。

“省点力气,留着走路。”魏莱声音平静,重新背起更重的背篓,继续向前。

郭连长看了魏莱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间行军是常态,为了躲避敌机侦察和轰炸。没有月亮的时候,山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一个拽着前一个人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摔跤是家常便饭,有人摔进了山沟,磕破了头,简单包扎一下,爬起来继续走。

最危险的是过“封锁线”——几段暴露在开阔地带的公路或山口,是敌机重点照顾的区域。通过时必须狂奔,不能停,不能聚堆。郭连长经验丰富,会选在黎明前最黑暗、敌机活动相对较少的时段冲刺。

第一次过封锁线时,敌机还是来了。先是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然后几颗照明弹晃晃悠悠地落下,把山谷照得一片惨白。

“散开!卧倒!”郭连长声嘶力竭地大喊。

魏莱和队员们立刻扑倒在路边的弹坑和岩石后面。敌机俯冲下来,机枪子弹像泼水一样扫过地面,打得尘土飞扬,碎石乱溅。紧接着是炸弹的尖啸和爆炸,气浪把人掀得翻滚出去。

魏莱死死趴在一个弹坑里,泥土和硝烟灌了满口满鼻,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惨叫,是栓柱的声音。等敌机呼啸着离开,他爬起来冲过去,看见栓柱躺在地上,大腿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

“急救包!快!”魏莱吼道。

一个队员手忙脚乱地撕开急救包,用纱布和绷带死死压住伤口。血暂时止住了,但栓柱脸色白得像纸,显然走不了了。

郭连长赶过来看了看,脸色铁青:“必须留下一个人照顾他,等后续担架队。”

“我留下。”魏莱毫不犹豫。

“你是指挥员!”郭连长反对。

“这里离兵站还有二十里,不能耽误。”魏莱快速说,“我留下照顾栓柱,你们把物资赶紧送上去。栓柱的负重,分摊一下。”

郭连长看了看重伤的栓柱,又看了看魏莱坚定的眼神,最终点头:“好!你们俩躲到那边山坳里去,我们留下标记,担架队最迟明晚能到!”

运输队重新整理行装,带着更沉重的负担和牺牲的悲怆,再次消失在黑暗的山路中。

魏莱和栓柱躲进一个背风的山坳。他先给栓柱重新包扎伤口,把自己的棉袄盖在栓柱身上,然后捡来一些枯枝,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在敌机可能出没的区域,他不敢用火柴。

火苗艰难地升起,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光亮。栓柱在昏迷中瑟瑟发抖,魏莱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遍遍低声说:“挺住…栓柱,挺住…你爷爷还在家等你…”

他想起王老根佝偻的背影,想起四水镇那片艰难维持的绿色,想起西山洼地里那些土豆苗。栓柱不能死在这里,不能。

后半夜,栓柱发起了高烧,开始说明话,喊娘,喊饿。魏莱把仅剩的一点炒面用雪水化开,一点一点喂给他。没有药,他只能一遍遍用雪给栓柱擦拭额头降温。

天快亮时,栓柱的烧终于退了一些,昏昏沉沉睡去。魏莱不敢合眼,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远处炮声隆隆,近处只有寒风呼啸。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很轻,很杂乱,不像担架队。

他立刻警觉起来,轻轻摇醒栓柱,捂住他的嘴,示意别出声,然后拔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张铁匠打的那把铬钢匕首),屏息凝神。

几个穿着破烂棉袄、端着步枪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山坳。看装束,像是南朝鲜军的溃兵或者游击队。

他们也发现了火堆和躺着的栓柱,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贪婪和凶光——他们看到了炒面袋和急救包。

一个瘦高个用生硬的汉语低喝:“东西!交出来!”

魏莱慢慢站起身,挡在栓柱前面,右手紧握匕首,左手无力地垂着。“中国人,志愿军运输队的。这些东西是送往前线的,不能给你们。”

“志愿军?”瘦高个狞笑,“正好!抓个活的,回去领赏!”说着就端枪逼了上来。

魏莱知道不能硬拼。他忽然脚下一滑,假装摔倒,同时右手匕首猛地掷出,精准地扎进了瘦高个端枪的手腕!

“啊!”瘦高个惨叫一声,步枪脱手。另外两人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魏莱已经像豹子一样扑上去,用还能动的右手抓住掉落的步枪,一个翻滚,枪口对准了剩下两人。

“滚!”魏莱低吼,眼神在火光映照下,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

那两人被他的气势震慑,又见同伴受伤,犹豫了一下,扶起瘦高个,仓皇逃进了山林。

魏莱没有追,他迅速捡回匕首,检查了一下栓柱无恙,然后熄灭余火,背上栓柱,拿起步枪和物资,艰难地离开了这个已经暴露的山坳。

他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一个更安全的隐蔽点,等待担架队。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背着一个人,走在积雪未化的山路上,魏莱的右肩伤口崩裂,血渗透了衣服。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天亮时分,他终于在一个背阴的岩缝里安顿下来。栓柱再次昏迷,他自己也到了极限,靠着冰冷的岩石,意识开始模糊。

朦胧中,他好像看见了陈伊伊,穿着白大褂,在西北的风沙里对他笑;看见了雷班长,拄着拐棍站在创业渠边;看见了西山洼地里的土豆花,开得一片灿烂…

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些。他拿起那把沾血的铬钢匕首,在岩壁上用力刻画起来。没有纸笔,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记录下这一路的见闻,记录下运输线的艰难,记录下栓柱的伤,记录下遭遇溃兵…

如果自己活不到回去,至少这些刻痕,可能被后来的人看到。

刻着刻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刀,仔细端详匕首的刀身。在经历爆炸、搏斗、严寒之后,这把土法炼制的铬钢匕首,刃口依然锋利,没有崩裂,没有锈蚀。

西北要的“球形金属微粉”,或许…并不需要完美。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稳定和可靠,也许比理论上完美的性能更重要。

就像这把匕首,就像这条用血肉撑起的运输线,就像四水镇那些在饥寒中挣扎却不肯倒下的人。

不完美,但坚韧。

这或许,就是他能为西北提供的,最宝贵的“样品”。

担架队在第二天傍晚找到了他们。栓柱被紧急后送,魏莱因为失血和过度劳累,也被送进了离前线最近的一个兵站野战医院。

说是医院,其实就是几顶破旧的帐篷,地上铺着草垫,挤满了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缺医少药,血腥味和腐臭味浓得化不开。仅有的几个医生和卫生员忙得脚不沾地,很多重伤员就在痛苦的呻吟中慢慢死去。

魏莱的伤不算重,主要是疲劳和失血。休息了两天,能下地走动后,他就主动帮着卫生员干活:清洗绷带(反复使用)、给伤员喂水喂饭、按住那些在没有麻药情况下进行截肢手术的战士…

在这里,他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一个十七岁的小战士,腹部中弹,肠子流出来,医生用烧红的铁丝烫灼止血,他疼得把嘴唇都咬烂了,硬是没喊一声,只是死死抓着魏莱的手,指甲掐进肉里。手术做完,小战士虚弱地问:“同志…我们…赢了吗?”

魏莱看着他清澈却渐渐涣散的眼睛,用力点头:“赢了!我们把美国鬼子打回去了!”

小战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魏莱轻轻合上他的眼皮,感觉自己的心又冷硬了一层。

他也在伤员中,遇到了四水镇送出来的兵。李铁柱的儿子李建国,在工兵连,被炮弹震伤了耳朵,暂时失聪,但人没事,看见魏莱,激动得直比划。马三炮的侄子,在炊事班,运送铁锅时被流弹打伤了胳膊,已经包扎好,很快就能归队。

看见家乡的孩子还活着,魏莱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但他也听说,另外两个四水镇的兵,已经牺牲了,一个死于空袭,一个死于寒冷。

他把名字默默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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