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血火征途(2/2)
在兵站的第十天,魏莱的体力基本恢复。他找到兵站站长,要求归队,继续执行运输任务。站长看了看他吊着的左臂,摇摇头:“你这个样子,上去也是累赘。正好,有一批重伤员要后送到大后方医院,缺个带队干部,你去吧。也算完成任务了。”
魏莱知道,这是照顾他。但他看着帐篷里那些残缺的身体,看着医生们绝望的眼神,忽然说:“站长,我能…看看你们的药品清单和器械情况吗?”
站长愣了一下,还是把清单给了他。药品寥寥无几,器械更是简陋得可怜。
魏莱仔细看着,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四水镇那些土法:用蒸煮法替代高压消毒?用草木灰和石灰水配制简易消毒液?用竹片和绷带制作夹板?甚至…用烤热的石头给伤员保暖?
他把这些想法跟站长和医生说了。起初,医生们觉得这个农村来的干部在胡闹,但魏莱用自己在四水镇处理冻伤、感染的实际案例说服了他们。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在魏莱的“指导”下,兵站里出现了一些奇特的景象:大锅煮着纱布和器械,冒着滚滚蒸汽(虽然达不到绝对无菌,但比不消毒强);伤员用的消毒水,变成了熬煮的浓茶色草木灰水;骨折固定,除了有限的夹板,更多用了韧性好的竹片和木条;夜里,一些轻伤员抱着烤热的鹅卵石入睡…
效果当然比不上正规药品和器械,但确实减少了一些感染,缓解了一些痛苦。更重要的是,这种“土法上马、自力更生”的精神,在绝望的环境中,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兵站站长对魏莱刮目相看:“魏莱同志,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魏莱苦笑:“都是被逼出来的。”
他想起了四水镇,想起了张铁匠的炉火,想起了马三炮的土豆苗。原来,在生存的绝境里,人类能迸发出的智慧和韧性,是如此相似。
几天后,后方送来了极其有限的一批新药品,其中有一种新型的消炎粉,效果比磺胺好。随药来的,还有一份简短的技术通报,上面提到了一种“新型伤口清洗液”的配制方法——用特定比例的食盐、小苏打和一种“特殊矿物粉”混合。
魏莱看到“特殊矿物粉”几个字,心里猛地一跳。他想起西北信里提到的“高纯度石墨”…会不会是?
他找到兵站医生,仔细询问。医生也说不太清,只知道这种矿物粉是最近才配发下来的,很少,很珍贵,据说对清理烧伤和化学武器污染有奇效。
魏莱没有再问。但他知道,西北的成果,已经开始以最微小、最隐秘的方式,渗透到这场战争的最前沿。
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激动。那些在西山深处、在铁匠铺里、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中摸索出来的、粗糙不堪的“土法”,那些被杜书记斥为“奇技淫巧”的东西,正在以这样一种方式,与这个国家最顶级的智慧联结,并最终化为拯救生命的力量。
离开兵站前,魏莱把自己那本沾满血污、但记录了一路见闻和思考的笔记本,郑重地交给了兵站站长。
“站长,这里面有些运输线上的情况,还有…一些土法救护的体会。或许…对以后有点用。”
站长接过厚厚的笔记本,沉默片刻,向魏莱敬了一个军礼。
魏莱回礼,然后转身,汇入后送伤员的队伍,踏上了归途。
来时二十人,归时仅他一人(栓柱重伤后送更远的医院了)。背上的行囊空了,但心里却装满了更沉重的东西。
当他终于远远看到四水镇那熟悉的轮廓,看到创业渠边“人定胜天”的碑影时,这个在战场上没掉一滴泪的汉子,眼眶瞬间湿热。
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硝烟,满心沧桑,和一颗被战火淬炼得更加坚硬、也更加柔软的心。
魏莱的归来,在四水镇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人们围上来,看他黝黑消瘦的脸,看他吊着的左臂,七嘴八舌地问前线的情况,问栓柱和其他人的下落。
魏莱只简单说了句:“仗还在打,很苦。栓柱受伤了,但命保住了。其他人…都还在。”
更多的细节,他不能说。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那些无声死去的年轻生命,那些在绝境中挣扎的坚韧…说出来,除了增加恐慌,没有任何好处。
他第一时间去找了周明远。老文书看见他,眼圈就红了,拉着他上下打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镇里怎么样?”魏莱问。
周明远脸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杜书记派人来过两次,说是‘检查夏管’,其实东看西看,还专门去了西山那边转悠。马三炮机灵,提前把土豆地又伪装了一层枯草,没被发现。张铁匠那边,试验停了几天,后来看风声没那么紧,又悄悄开始了。”
“还有,”周明远声音更低了,“您走这段时间,镇上…又丢了一次粮。”
魏莱眼神一凛:“怎么回事?”
“还是粮仓。守卫没发现人,但西墙根下又多了个洞,少了三十斤苞米面。我们查了,没线索。李铁柱气得要把守卫绑了,被我拦下了。”
魏莱眉头紧锁。内鬼没清干净?还是…有外人渗透?战争时期,敌特活动猖獗,四水镇这个支前点,被盯上不奇怪。
“加强警戒,内部再筛一遍。”魏莱说,“尤其是最近和外界有接触的人。”
他接着去看土豆地。马三炮像守护眼珠子一样守在那片洼地,土豆已经过了花期,开始结地下块茎。扒开一株旁边的土,能看到指头大小的、嫩生生的土豆雏形。
“长得不错。”魏莱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再有一个月,就能收了。”
“镇长,”马三炮忧心忡忡,“杜书记那边…万一秋收时他来检查,看见这么多土豆…”
“到时候再说。”魏莱拍拍他,“先把眼前这关过了。从今天起,每晚多加两个哨,盯着这片地。”
最后,他去了铁匠铺。张铁匠看见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镇长,你可算回来了!快来看!”
他把魏莱拉进里间,指着墙角几个陶罐:“按你说的,不追求最细,追求最稳。这几个罐子里,是不同配方、不同工艺下出来的粉,我都标好了。还有,你猜怎么着?我发现,用那个…你叫‘蒸汽气泡法’弄出来的粉,虽然不够细,但特别‘滑溜’,不容易结块!”
魏莱眼睛一亮。不容易结块,意味着流动性好,这在某些应用场景下,可能比粒径更重要。他立刻让张铁匠把每种粉末都取一点样品,连同详细的工艺记录,准备再次寄往西北。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炮楼,好好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魏国一直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把省下来的一个煮土豆塞到他手里。
“爹,吃。马爷爷给的。”
魏莱看着手里那个还带着泥土清香的小土豆,心里最坚硬的地方,忽然塌下去一块。他蹲下身,抱住这个瘦小的孩子,久久没有松开。
前线是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方是无声却同样残酷的战场。饥饿、猜忌、压力、看不见的敌人…每一样都能杀人于无形。
但他必须挺住。为了怀里这个孩子,为了西山那片绿色的希望,为了铁匠铺里那些可能点亮未来的星火,也为了兵站里那些死去和活着的年轻战士。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魏莱去了镇政府(就是炮楼),召集所有干部开会。
他把前线见闻,挑能说的说了一些,重点强调了支前任务的艰巨和长期性。
“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咱们四水镇,作为支前点,以后任务只会更重,不会更轻。”魏莱看着众人,“但咱们不能光靠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抠。得想办法,提高产量,增加储备。”
他提出了几个具体措施:
第一,扩大土豆种植。在确保秘密试验田安全的前提下,挑选最可靠的农户,在自家自留地、房前屋后等隐蔽处,小规模试种本地土豆(以掩人耳目),积累经验和技术。
第二,改进农具和耕作方法。张铁匠暂停部分微粉试验,集中精力打造一批更轻便、更耐用的锄头、镰刀,提高劳动效率。同时,推广他在前线兵站学到的“土法堆肥”,充分利用人畜粪便和草木灰,增加地力。
第三,建立“互助粮食银行”。鼓励农户在完成基本口粮和上交任务后,将多余的粮食(哪怕只有几斤)存入“银行”,由镇里统一保管,登记在册。遇到青黄不接或紧急任务时,可以凭“存折”借支,秋后归还。这既能增加集体储备,又能减少因私藏粮食引发的偷盗和猜忌。
这些措施,有些触动了固有的利益和习惯,会上争论激烈。尤其是“粮食银行”,很多人不信任,怕“有借无还”。
魏莱耐心解释:“银行不是白拿,是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而且,存在镇里,总比藏在家里被老鼠啃了、被贼偷了强。这是为了大家好,也是为了应付上面越来越重的任务。”
最终,在他的坚持和李铁柱等人的支持下,方案勉强通过。
会开完,人都散了。周明远留下来,低声说:“镇长,杜书记那边…听说你回来了,肯定还会来找麻烦。咱们这些新动作,是不是太显眼了?”
魏莱望向窗外,西山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沉默的剪影。
“该做的,还得做。”他说,“不能因为怕他,就不活了。他来了,我应付。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明远看着魏莱的背影,忽然觉得,镇长这次从前线回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更稳了,也更决绝了。
像一把在血火里重新淬过、磨过的刀。
安静,却透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