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寒霜烈火(2/2)
最后,他看向李铁柱:“李村长,明天你带人,‘配合’检查。他们要去哪,你就带他们去哪。态度要‘积极’,但脑子要清醒。”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静,仿佛在布置一场战役。众人领命,各自匆匆离去准备。
魏莱独自留在炮楼。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镇子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响动,那是人们在执行他的命令,进行最后的隐藏和转移。
他知道,明天将是一场硬仗。杜书记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能不能保住四水镇这点最后的家底和希望,就看明天的应对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揣着那把铬钢匕首,和一份他早就写好的、关于四水镇实际情况及杜书记“不当干预”的说明材料。如果明天事态彻底失控,这就是他最后的“武器”。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
四水镇在不安中,等待着黎明的审判。
第二天上午,杜书记果然带着地区工作组,浩浩荡荡地来了。除了县里的人,还有两个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的地区干部。
没有寒暄,杜书记直接要求查看粮仓、账目,并“随机”抽查几户农家。
魏莱全程陪同,神色平静。粮仓里空荡荡,只有角落里那点刚上交、还未运走的公粮。账本清清楚楚,显示着粮食银行的“惨淡经营”和几乎为零的结余。
杜书记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没找到预想中的“小金库”。
接着是抽查农户。杜书记“随机”点了几户,其中就有马三炮家和另外两家靠近西山的农户。李铁柱带着路,工作组入户检查。
马三炮家里,除了炕上几床破被,灶台边一点可怜的杂粮,什么也没有。工作组翻箱倒柜,甚至用棍子捅了捅房梁和墙角,一无所获。
杜书记盯着马三炮:“马村长,听说你经常晚上往西山跑?”
马三炮一脸憨厚:“杜书记,我是去巡山啊!看看有没有人偷砍树,或者…有没有野猪祸害庄稼。您也知道,今年收成不好,野猪饿急了,什么都啃。”
“哦?那西山坡下那片洼地,怎么像是刚翻动过?”杜书记步步紧逼。
“那片地啊!”马三炮一拍大腿,“那不是前阵子霜冻,我看地闲着也是闲着,就撒了点草籽,想着冬天能长点草,开春好喂牲口。翻地?没有啊,就是耙了耙松土。”
回答得天衣无缝。杜书记阴沉着脸,没再问。
检查完农户,杜书记又提出要去铁匠铺“看看支前农具的生产情况”。
张铁匠正带着徒弟们叮叮当当地打铁,炉火熊熊,汗流浃背。看见来人,停下活计,用独手敬了个礼。
杜书记在铁匠铺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炉子旁几个装杂料的陶罐上。
“张师傅,这些罐子里装的什么?”杜书记问。
“回书记,是些打铁用的土料,石灰、萤石啥的,还有…一些试废的铁渣子。”张铁匠答道,眼神坦然。
杜书记示意一个随行人员打开看看。罐子里果然是些灰扑扑的粉末和碎渣,看不出什么异常。
就在杜书记眉头紧锁,似乎准备再深入检查时,镇子东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叫,紧接着,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着火了!粮仓着火了!”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魏莱第一个冲出去,杜书记等人也急忙跟上。
着火的地方不是主粮仓,而是靠近粮仓的一间堆放杂物和草料的偏房。火势很大,浓烟滚滚,眼看就要蔓延到主粮仓。
“救火!快救火!”魏莱嘶吼着,抓起一个水桶就冲了过去。
全镇的人都被惊动了,提着水桶、脸盆,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李铁柱组织青壮年上房拆隔离带,妇女们排成长队传递水。现场一片混乱。
杜书记和地区工作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站在外围,看着眼前忙碌救火的人群和冲天的火光,脸色变幻不定。
火,最终被扑灭了。偏房烧毁了小半,主粮仓保住了,但里面那点可怜的存粮也被烟熏水泡,损失不小。
魏莱满脸烟灰,衣服烧破了好几个洞,站在废墟前,喘着粗气。杜书记走过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杜书记,您看…”魏莱苦笑,“这…真是祸不单行。”
一场火灾,打乱了杜书记所有的检查计划,也把“粮食问题”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摆在了桌面上——四水镇,真的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连仅剩的这点粮都差点保不住。
地区工作组的两位干部低声商量了几句,走过来,对杜书记说:“杜书记,四水镇的情况…看来确实非常困难。当前首要任务是稳定群众情绪,组织生产自救,度过冬荒。其他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暂缓?”
杜书记脸色铁青。他知道,这场火来得太巧,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拿不出任何证据。而且,火灾造成的损失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他再强行施压,万一激起民变,或者闹出饿死人的事件,他这个县委书记也难辞其咎。
“魏莱同志,”杜书记最终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火灾损失,你们要尽快统计上报。县里…会酌情考虑给予一些救济。但是,粮食生产是根本,你们还是要多想办法,不能光等着救济。”
“是,杜书记,我们一定努力生产自救。”魏莱低着头,态度恭顺。
杜书记又看了一眼那片废墟和周围面黄肌瘦的群众,没再说什么,带着工作组上车离开了。
吉普车扬起尘土,渐行渐远。
直到车子彻底消失在地平线,魏莱才缓缓直起身。他脸上那种恭顺和疲惫瞬间消失,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
“镇长,火…”周明远凑过来,欲言又止。
“查清楚,怎么着的。”魏莱只说了一句,然后转向众人,“都别围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李铁柱,带人清理废墟,看看还能不能抢救出点东西。马三炮,去看看西山那些‘草籽’怎么样了。”
人群慢慢散去。魏莱独自走到创业渠边,看着那块“人定胜天”的碑。
碑身被烟熏黑了一角,但字迹依然清晰。
一场火,烧掉了一个偏房,烧掉了一点存粮,但也烧掉了杜书记蓄势待发的刁难,烧出了一线喘息之机。
代价不小,但值得。
他知道,危机远未过去。粮食危机、杜书记的敌意、西北的期盼、还有那场蹊跷的火灾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
但至少,眼前这一关,算是险之又险地闯过去了。
寒霜虽厉,冻不死深埋的种子。
烈火虽凶,烧不尽地底的根脉。
他弯下腰,从渠边捧起一抔黑土,紧紧攥在手里。
土是冰凉的,却蕴含着生命的力量。
四水镇的冬天,注定漫长而艰难。
但只要根还在,希望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