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余波(2/2)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三点。魏莱回到自己院子,刚坐下,周明远就来了。

“魏莱,雷部长回来了。”

“这么快?不是说要三天吗?”

“提前回来了。”周明远神色凝重,“而且一回来,钱干事就去找他汇报了,现在两人在雷部长办公室。”

该来的总会来。魏莱深吸一口气:“走,我们也去。”

“你去?你现在停职,不合适吧?”

“正因为停职,才更要去。”魏莱站起身,“小吴的事,是因我而起。我不能躲。”

两人来到镇政府。雷部长的办公室在二楼,门口站着孙干事,看见他们,立刻拦住了。

“雷部长正在谈工作,闲人免进。”

周明远沉下脸:“孙干事,我是四水镇临时负责人,有重要情况要向雷部长汇报。”

“那也不行,部长说了,谁也不见。”

正僵持着,办公室门开了。钱干事走出来,看见魏莱和周明远,冷笑一声:“哟,魏书记也来了?怎么,来为你的小通讯员说情?”

魏莱不理他,直接对里面说:“雷部长,我是魏莱,有重要情况汇报。”

办公室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雷振山的声音:“进来吧。”

魏莱和周明远走进办公室。雷振山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正是钱干事所谓的“证据”——几张纸条,还有一小卷钞票。

“魏莱同志,周明远同志,坐。”雷振山指了指椅子。

两人坐下。钱干事也跟进来,站在一旁。

“雷部长,小吴的事……”周明远先开口。

“钱干事已经汇报了。”雷振山打断他,“证据确凿,小吴通敌事实清楚。我已经批准,将他移送县保卫处进一步审理。”

魏莱心里一紧。移送县里,那就更难救了。

“雷部长,我认为此事有蹊跷。”她开口,声音平稳,“小吴一个十六岁的通讯员,有什么价值值得敌特收买?他接触的又是什么机密?”

钱干事立刻反驳:“他接触的机密多了!镇上的文件往来,领导行程,他都知道!而且——”他指着桌上的纸条,“这是他给敌特传递情报的纸条,上面有时间、地点、暗号,铁证如山!”

魏莱拿起一张纸条看了看。字迹确实像小吴的,但太像了,反而可疑——一个通敌的人,会用自己平时的笔迹写情报吗?

“雷部长,”她放下纸条,“我请求对小吴进行精神鉴定。”

“精神鉴定?”钱干事一愣。

“对。”魏莱从怀里取出郑怀远开的证明,“卫生所郑医生反映,小吴最近精神状态不稳定,有被迫害妄想倾向。他可能是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被人利用,写了这些纸条。”

钱干事急了:“胡说!小吴精神正常得很!”

“那怎么解释这个?”魏莱又拿出那块有三角形刻痕的银元,“这是今天下午,在县城‘兴隆布庄’发现的银元。掌柜的说,是一个年轻人来买布时用的。而这块银元,根据我们的调查,正是钱干事所谓的‘敌特给小吴的活动经费’。”

她把银元放在桌上:“如果小吴真的通敌,收到了活动经费,他会这么快就花掉吗?而且花在县城的大商铺里,生怕别人不知道?”

雷振山拿起银元,仔细看了看刻痕,又看了看钱干事。

钱干事脸色变了:“这……这可能是他故意迷惑我们!”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有这么深的心机?”魏莱反问,“还是说,这些所谓的证据,根本就是有人伪造,然后栽赃陷害?”

办公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

钱干事额头冒汗:“雷部长,您别听她胡说!魏莱这是在包庇通敌分子,她自己也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魏莱盯着他,“钱干事,你口口声声说我包庇,那你拿出证据来。我魏莱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查。”

“你——”

“够了。”雷振山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雷振山拿起那些纸条,又看了看银元,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小吴的事,暂缓移送。先关在武装部,由周明远同志负责看管。钱干事,你把所有证据原件交给我,我要亲自核实。”

“雷部长,这——”

“这是命令。”雷振山的声音不大,但不容置疑。

钱干事咬牙,但不敢违抗:“……是。”

“你们先出去吧。”雷振山摆摆手,“魏莱同志留一下。”

周明远和钱干事退出办公室。门关上,屋里只剩下魏莱和雷振山。

雷振山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魏莱。窗外是四水镇的街道,夕阳把一切都染成金色。

“魏莱,”他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前从地区回来吗?”

“不知道。”

“地区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四水镇有人私藏战略物资,进行非法实验。”雷振山转过身,看着魏莱,“信里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提到的地点、时间、细节,都很具体。”

魏莱的心跳加快了,但脸上保持平静:“雷部长相信吗?”

“我相信证据。”雷振山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文件,推到魏莱面前,“这是地区转给我的,关于西北‘零三七’项目的简要说明。虽然内容很模糊,但提到该项目需要地方配合,建立‘辅助节点’。”

魏莱拿起文件,手有些发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官方文件里提到“零三七”,虽然只有几句话,但意义重大——说明西北项目在更高层是备案的,是合法的。

“雷部长,您……”

“我什么都不知道。”雷振山打断她,“我只知道,有些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查的不要查。这是我的原则。”

他顿了顿,又说:“钱干事那些人,他们不懂这个原则。他们只想立功,只想往上爬。但有时候,爬得太快,会摔得很惨。”

魏莱听出了话里的深意。雷部长不是不知情,而是选择“不知情”。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警告。

“那小吴……”

“那孩子我会处理。”雷振山说,“但你要记住,这种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你们的手脚,要干净。”

“我明白。”

“还有,”雷振山看着她,“你那个停职反省,差不多了。下周起,恢复工作,但要注意方式方法。现在形势复杂,树大招风。”

魏莱愣住了。恢复工作?这么快?

“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魏莱连忙说,“谢谢组织信任。”

雷振山点点头,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魏莱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雷部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您为什么选择……帮我们?”

雷振山沉默了很久,久到魏莱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但最后,他低声说:

“因为我儿子也在西北。三年前去的,去年寄回来一封信,信里说:‘爸,我们在做一件能让国家站起来的事。很苦,但值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就像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但我知道,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魏莱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走出镇政府时,夕阳正好。金色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洒在屋顶的瓦片上,洒在每一个行人的脸上。

周明远等在门口,急切地问:“怎么样?”

“小吴暂时安全了。”魏莱说,“雷部长亲自过问,钱干事动不了他。”

“太好了!”周明远松了口气,“那雷部长有没有说……”

“他说,我下周恢复工作。”

周明远眼睛一亮:“真的?那——”

“但这不是重点。”魏莱望着西山方向,“重点是,我们争取到了时间。工棚那边,赵卫国他们可以继续了。”

“样品不是已经送走了吗?”

“第一批送走了,但西北的需求不会停。”魏莱说,“而且陈伊伊最近一封信里提到,她父亲笔记里还有更深的内容,关于材料的‘激活’和‘成型’。那可能是下一阶段的关键。”

周明远明白了。这场斗争远未结束,技术攻关也远未结束。他们只是闯过了第一关,后面还有更多难关。

但至少,他们闯过来了。

两人并肩走在夕阳里。街道两旁,炊烟袅袅升起,饭香飘散。有孩子跑过,笑声清脆。有老人坐在门槛上,摇着蒲扇。有妇女在井边打水,说着家长里短。

这是一个普通的北方小镇,在1952年的夏天,平静而坚韧地活着。

而在这平静之下,有些东西正在孕育,正在生长。

像灰烬中的微光,像地下的种子,像西山上那些不为人知的努力。

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