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矛盾论(1/2)

上午话没说完,宗楚恴约考绿君子下午下班后晚上接着聊。

【08】矛盾论

“坐,考工,请坐 ,我们接着上午的话题说。” 宗楚恴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长期做思想工作养成的、令人放松的亲和力。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恒大”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微微弯曲,却倔强地不肯掉落。

考绿君子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膝盖并拢,双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腿上。技术科那十几个人的脸庞在他脑海里闪过——王技术员布满血丝的双眼,李技术员伏在绘图板上疲惫的后背,张技术员…羊科长…柳副科长……全科一个月的心血,他半个月就交了答卷。

“技术科那十几个技术员,加班加点,辛苦了一个月,”宗楚恴缓缓开口,烟灰终于无声地落进厚重的玻璃烟灰缸里,激起一小团细微的灰雾。

“你一个人,半个月,完成了同样的工作。”宗楚恴顿住,目光里流淌出真诚的欣赏,如同实质般落在考绿君子脸上。

“不简单,真不简单啊。”宗楚恴倾身向前,肘部支撑在红木桌面上,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我就是想知道,考工,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效率,简直像插了翅膀。”

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下来。窗外的夯击声不知何时暂停了,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发出清晰而固执的“咔哒、咔哒”声,敲打着考绿君子的耳膜。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微微渗出一点汗意。面对宗楚恴,一个掌管着整个sgs思想政治工作、一言九鼎的领导,这份探究既是压力,也是他等待已久的认可通道。

考绿君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紧张,微微坐直了身子,仿佛要给自己支撑。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个……感谢您肯定。”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摸摸鼻子,眼神专注起来,“其实,教员早就说过:‘抓主要矛盾’。‘在复杂的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有许多的矛盾存在,其中必有一种是主要的矛盾,由于它的存在和发展规定或影响着其他矛盾的存在和发展。’我们只要抓住这个牛鼻子,就能事半功倍。”

说完这段话,考绿君子暗暗观察着宗楚恴的反应。宗楚恴主要负责思想和人事,引用教员的话,比纯技术术语更能打通思想的关节和交流吧?

果然,宗楚恴听后,布满细纹的眼角微微弯起,喉咙里发出一个表示赞同的短促音节,眼神里的探询变成了思索。他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了一些,眉宇间凝聚起严肃的探究:“那么,您认为,考工,”他称呼郑重了起来,“在我们面对宝钢工程建设这个大摊子里,这千头万绪之中,什么是主要矛盾?什么是主要矛盾方面呢?” 桌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照出深刻的法令纹和眼里的郑重期待,仿佛考绿君子即将揭开的,是决定工程成败的密码。

考绿君子没有丝毫犹豫,答案早已在他脑海中锤炼过千百遍:“在工程施工过程中,涉及成本、材料、质量、人员、机械、设备、安全,还有各个兄弟专业单位的协同配合等等诸多元素,”他语气清晰,一字一句,“我认为,主要矛盾是进度,是工程进度!” 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打破了他自己营造出的理论阐述的平静氛围。

“进度?”宗楚恴的眉头瞬间打了个结,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意外和一丝质疑的锐利,“为什么?”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那包“恒大”,抽出一支新烟,火柴在粗糙的磷面上用力一划,“嗤啦”一声,橘红的火苗跳跃起来,映亮他带着不解的脸。“成本呢?质量呢?同志啊,安全可是头等大事!这些东西,哪一样的分量轻了?怎么就偏偏是进度成了主要矛盾?”

宗楚恴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浓重的烟雾从他鼻间喷出,在两人之间缭绕不散。那质疑的目光,透过烟幕,紧紧锁在考绿君子脸上。

窗外,巨大的打桩声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轰!” 沉闷的巨响仿佛直接撞击在办公室室的地板上,连带着桌上的搪瓷茶杯都微微震颤了一下。这突兀的巨响像是某种冰冷的注脚,狠狠敲在考绿君子心口。

考绿君子挺直脊背,迎向宗楚恴审视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汲取了窗外工地的厚重与钢铁意志:“您的问题切中要害。但请您想想宝钢的命运——下马,牵动亿万人心;现在缓建后重新上马,全国上下目光聚焦之处是什么?”他微微提高了声调,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波澜,“是能不能在‘八五九’,1985年9月,一期建成投产!这,本质上就是一个‘进度’能否实现的问题!”

考绿君子豁出去了,语速加快,逻辑链条清晰地在紧绷的空气中铺陈:“这不仅仅是技术指标,更是合同铁律!我们与各个国际外商和协作方白纸黑字签下的合约,工期条款写得明明白白。违约意味着什么?是天文数字般的巨额经济赔偿!更是我们整个宝钢工程指挥部、甚至国家在国际国内信誉上的重大损失!”

考绿君子右手手指下意识地屈起,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为自己的论据敲打节奏:“这还牵扯到国际商贸合作的根基——宝钢的建设,多少双外商的眼睛盯着?多少精密设备、核心技术引进合同绑在这根进度链条上?拖延一天,我们损失的不仅是金钱,更是国家对外开放的颜面和后续合作的信任基础!所以,”他声音斩钉截铁,“进度,是目前一切矛盾的汇集点、爆发点!它就是那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牛鼻子’!抓住了它,科学合理地安排好,指挥部审批才能一路绿灯,建行的预算盘子才能顺利批复,后续的材料、资金、设备各种‘血脉’才能畅通无阻!”

窗外的打桩声不知何时又沉寂下去,办公室里只剩下考绿君子清晰的余音在回荡。宗楚恴夹着烟的手指悬在半空,烟灰簌簌掉落在深褐色的办公桌面上,他脸上的神情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揉捏过,凝重和思索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个缓慢而沉重的颔首。

“……是这个道理,”宗楚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被说服后的重量感,但旋即,那深刻的川字纹又在他眉宇间刻下新的沟壑,“但是,考工啊,”他弹了弹烟灰,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担忧,如同审视图纸上可能存在的致命缺陷,“抓进度,抢进度!这口号喊起来响亮,但现实呢?一快就容易乱!‘慢工出细活’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片面强调快,质量滑坡怎么办?成本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上蹿怎么办?这可是现在大家心里头普遍绷着的一根弦啊!”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考绿君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忧虑。

质量是工程的生命,成本是勒在脖子上的缰绳,这两样要是因为抢进度出了问题,那就是惊天动地的政治事故!他内心深处的警报声尖锐地鸣响起来。

考绿君子紧绷的神经并未因宗楚恴前半句的认可而松懈,反而在这新的、更尖锐的质疑面前绷得更直了。他嘴角却向上扬起一个弧度,并非轻松,而是凝聚了专业底气的自信锋芒。

“领导,您说的‘常识’确实存在,”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快,容易忙中出错,这是常情。但‘慢工出细活’,不等于‘快’就注定‘出糙活’!”

考绿君子微微一顿,目光灼灼地迎向宗楚恴审视的眼睛,“您再看武钢那个一米七轧机工程的建设,它的施工节奏,是不是比我们五十年代建设武钢时快了不止一筹,翻了不止一翻?结果怎么样?质量非但没有滑坡,反而整体跃升了一个台阶!这,您说是不是铁铮铮的事实?”他的语气最终落在一个坚定的问句上,将那个巨大的成功案例,如同重锤般砸在桌面上。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声地加强着这个反问的力量,等待着宗楚恴的确认。

宗楚恴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仿佛被这个有力的例证击中。他沉默了几秒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烟盒纸壳,眼神中的锐利疑惑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所取代。他靠在宽阔的座椅靠背上,目光越过考绿君子的头顶,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记忆中某个忙碌而高效的钢铁丛林。

“嗯……”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灯下盘旋,声音沉缓下来,带着思索的回响,“那倒也是……武钢一米七,确实是又快又好。”他重新聚焦目光,带着更深一层的探究,“可是,考工,这背后的‘为什么’呢?光说结果不够,得把这道理说透,说仔细。”那份严肃的期待再次回到他脸上,像一盏灯,照亮了寻求深层机制的路径。

考绿君子精神一振,身体再次前倾,几乎要离开座椅的边缘。他知道,最关键的理论阐释时刻到了。他双手放到桌面上,十指下意识地张开又合拢,仿佛要抓住那些无形的管理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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