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务虚会3PC-15006(2/2)

他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是1984年11月28日。七队提出的缺口,是18.6吨。数字如此巧合?库存计算失误?”他轻轻敲下一个按键,屏幕再次刷新,“过去三个月内,你科五次以‘库存计算失误’为由申请紧急采购,额外支出累计达到——”

“够了!”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砰!”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安全科的刘科长霍然站起,他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那双常年与危险隐患打交道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被彻底戳穿虚妄后的暴怒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慌。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台闪着幽光的机器,仿佛那是吞噬他毕生信念的妖魔。“妖言惑众!都是假的!是这铁疙瘩编出来的谎话!老子——”

他猛地抄起手边那把跟随他几十年的、油亮沉重的黑木算盘!算盘珠在猛烈动作下哗啦乱响。

“老刘!住手!”荪经理厉声喝道,同时站了起来。

但晚了。

刘科长双眼赤红,手臂抡圆了,黑乎乎的算盘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桌面上那台冰冷闪烁着绿光的pc-1500狠狠砸了下去!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几个女科员甚至捂住了嘴。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只剩下那把承载着无数灰暗岁月的老算盘,裹挟着主人的愤怒与绝望,划破凝固的空气,目标直指那代表未来的冰冷铁器。

“啪嚓——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和珠子疯狂迸溅的脆响,炸裂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算盘并没有砸中pc-1500。在它落下的瞬间,考绿君子已经冷静地将机器往自己面前迅速一拖。沉重的算盘狠狠砸在了坚硬的会议桌面上!楠木的框架应声崩裂!几十颗磨得油亮的黑色算盘珠,如同骤然挣脱束缚的黑色弹丸,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四下激射!

“啊呀!”财务科黄科长下意识抱头。

“我的茶!”劳资科郜科长看着滚烫的茶水溅在自己崭新的裤子前襟上,惨叫一声。

“噼啪!砰!叮叮当当……”

算盘珠有的撞在墙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有的砸在玻璃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更多的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在水泥地上蹦跳弹射,声音杂乱刺耳。所有人都被这场面惊呆了,会议室里只剩下算盘珠滚动的余音和刘科长那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尘埃落定。考绿君子面前的pc-1500完好无损,屏幕上的幽绿字符依旧清晰地显示着计划科章科长那几笔“紧急采购”的明细。裂开的楠木算盘残骸歪倒在桌面上,几颗侥幸未飞出的珠子,在断裂的框架上无力地微微晃动。

这一砸,砸碎了什么?没人说得清。但会议室里那层顽固的、保守的、拒绝改变的气息,仿佛也被这碎裂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口。

宗楚恴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荪经理经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幸存的茶杯再次跳动:“刘大奎!反了你了!你这是破坏会议秩序!破坏技术革新!保卫科!保卫科的人呢?!”

“在!在!”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小伙子慌忙应声,脸都吓白了。

“把他给我带下去!冷静冷静!写检查!深刻的检查!”荪经理的声音斩钉截铁。

刘科长被两个保卫科的年轻人一左一右架住胳膊时,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死死盯着那台pc-1500,眼神复杂极了,有愤怒,有挫败,还有一种被时代车轮无情碾过的茫然。

他终究没有再咆哮,只是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像要把什么东西硬生生咽下去,然后被半拖半架地带离了会议室。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留下一片狼藉的会议桌和死一般沉寂的会场。

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桌上散落的算盘珠还在微微滚动,发出细碎、单调的声音,成了这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惊愕、难堪、若有所思……如同一张张定格的面具。

考绿君子轻轻地将面前的pc-1500推回桌面中央。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重量和审判的力量。

“都看到了?”荪经理的声音带着一种激战后沙哑的疲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宗楚恴的脸上:

宗楚恴:“砸算盘解决不了问题!更掩盖不了问题!它只会砸碎我们sgs的未来!”他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翻腾的怒火与焦灼强行按回心底,“技术革命,刻不容缓!这不是商量,是铁律!”

他目光如炬,直射考绿君子,“考主任!由你牵头,火速制定pc-1500操作培训方案!计划科、财务科、劳资科,首批受训!全员参训!必须精通!考核不过关者,立即调离现岗!”

宗楚恴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愠怒,“前面,我说了‘根’说了‘本’,有了根,还得长出绿叶,还得开出‘推动公司信息化管理改革’的花来!”

宗书记:“时代变了!宝钢工地上焊花四溅,机器轰鸣,那是现代化的声音!我们sgs内部,如果还用着几百年前的工具,还守着那些见不得光的旧账本旧心思,我们拿什么去配套?拿什么去服务?等着被宝钢淘汰?等着被时代抛弃吗?!”他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每个人心上。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些原本抱紧算盘的手,悄悄松开了些。那些低垂的目光,开始闪烁不定地偷瞄那台小小的机器。那幽绿色的屏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观的纪委监察科科长樊勤犇,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他的指尖,在随身携带的硬皮笔记本边缘,轻轻叩击了一下,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工会主席黎亭桧佝偻着背,沉默地盯着滚到自己脚边的一颗乌黑的算盘珠。那颗珠子沾了点灰尘,静静地躺着,像一个被抛弃的句点。他伸出枯瘦的手,慢慢、慢慢地把它捡了起来,握在手心。老茧摩擦着冰凉的珠面,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荪经理……”一个苍老但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坐在后排阴影里的老工人代表,大家习惯叫他老钟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摊开粗糙的手掌——掌心里,躺着几枚磨损得发亮的算盘珠,还有一枚小小的、锃亮的螺丝帽。

“俺们这些老家伙,”老钟头的声音不高,却像砂纸打磨铁器,带着粗粝的质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打年轻那会儿进厂,就跟这算盘珠子打交道。加减乘除,斤斤两两,拨弄了大半辈子。”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低头不语的老会计、老保管员,他们面前的红木算盘沉默着,仿佛也沾染了主人此刻的复杂心绪。

他粗糙的手指捻起一颗算盘珠,珠子在他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指腹间滚动。“习惯了,也信它。觉着这木头疙瘩,这铁珠子,就是咱的秤杆子,公平,实在。”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自嘲,“可这些年,账越算越糊涂,仓库里的东西,跟这珠子,好像也对不上趟了。”

老钟头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那佝偻的腰背竟微微挺直了些。他不再看任何人,浑浊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会议室前方那台散发着幽绿色冷光的机器,那眼神里有困惑,有审视,但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探寻。

“刚才……刚才荪经理您说,这铁疙瘩,”他指了指那台pc-1500机器,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手掌摊得更开,那几颗算盘珠和螺丝帽在掌心微微颤动,“它里头算的门道,比俺们扒拉一辈子算盘珠子都多?都准?”

他的视线从机器上移开,再次缓缓扫过整个会议室,从樊勤犇锐利的鹰眼,到黎亭桧紧握着算盘珠的枯手,再到那些神色各异的干部们脸上。

“那……俺们这些老家伙,就……”老钟头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他用力清了清喉咙,像是要把积年的尘埃和迟疑都咳出去,然后,他用尽力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就得听听这铁疙瘩怎么说!”

考绿君子陷于更深刻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