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办公会企业升级1(1/2)

把国发71号拍在桌上之后

“又是升级!又是花钱!现在各个分公司的报表,奖金都发不出了!”财务处长黄卫华把文件摔在桌上。

施工副经理秦刚拍案而起:“特级企业目标必须拿下!技术落后是你财务处拖后腿!”

烟雾缭绕中,总工程师陈默推过三张照片:生锈的锅炉、停转的机床、手写台账:“靠这些?做梦。”

工会主席周大姐冷笑:“降能耗?先把食堂菜里的沙子降降吧!”

众人吵作一团时,总公司经理皋田仕突然咳血染红手帕。他擦净嘴角:“吵够了?那就按我的规矩来——”

“谁再提‘等靠要’,明天卷铺盖走人!”

1986年8月的天,热得能熬出油。sjy总公司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窗式空调呼哧带喘,吐出的凉气还没到会议桌中央,就被头顶吊扇搅和成了温吞风。长条会议桌擦得锃亮,能照见围坐一圈的人脸上细密的汗珠和紧绷的肌肉。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烟、旧文件和陈年木头混合的滞重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总公司经理皋田仕坐在主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泛着发蜡微光。他面前的青瓷茶杯热气袅袅,深褐色的茶水像一块凝固的琥珀。那份红头文件——《国务院关于加强工业企业管理若干问题的决定》,国发〔1986〕71号,被他特意摆在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红得刺眼,像一团凝固的血。他抬眼,目光缓缓扫过围坐的下属,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都看到了。国家动真格的了。‘七五’期间,企业上等级,抓管理、上等级、全面提高素质,”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文件,“不是选择题,是生死状。”

没人吭声。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声音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被放大数倍,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财务处长黄卫华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个四五十多岁、头发油腻稀疏的男人猛地一掌拍在文件上,震得桌上几个搪瓷茶杯盖叮当作响。“又是升级!又是花钱!厂里账面上那几个子儿,下个月工人奖金都快抠不出来了!还搞什么特级、一级?”

他从皱巴巴的“大前门”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狠狠嘬了一口,烟雾喷得又急又猛,“皋经理,这‘国家特级企业’——‘主要产品质量和物质消耗指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进入世界先进行列’?”他抖着文件纸,声音拔高,带着浓重的鼻音,“画饼充饥!勒紧裤腰带也够不着那天边的月亮!”

“啪!”

施工副经理秦刚的拳头砸在桌面上,力道之大,让皋田仕杯里的茶水都晃荡了一下。

他正值壮年,国字脸,浓眉倒竖,一身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工装也裹不住那股腾腾的火气。“财务处长黄卫华!你少在这哭穷泄气!”

他嗓门洪亮,震得窗玻璃嗡嗡响,“‘质量不上去,消耗不下来,经济效益不提高,哪来的利润?哪来的奖金?企业就不能继续生存和发展,国家也难以实现现代化建设的预期目标’!文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眼睛长哪去了?”

他身体前倾,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直逼财务处长黄卫华那张油汗涔涔的脸,“特级目标必须拿下!技术落后?设备陈旧?那是你们财务处捂紧钱袋子、拖全厂后腿的借口?!”

财务处长黄卫华被他吼得脸皮紫涨,梗着脖子:“秦经理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厂里哪台机器不是缝缝补补又三年?技术改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就靠你秦大经理一张嘴吹上去?”

“够了!”

一声压抑的低喝打断了火药味十足的争吵。总工程师陈默开了口。他约莫四十,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得像深潭。他没看脸红脖子粗的秦刚和财务处长黄卫华,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桌下拿出一个半旧的牛皮纸文件袋,抽出三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一张张推到桌子中央,指尖在照片上轻轻点了点。

第一张,一个庞大锅炉的近景,炉体鼓胀处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色铁锈,几块锈皮翻卷翘起,露出底下更深的腐蚀痕迹,一根临时焊接的粗陋支架歪斜地支撑着它,仿佛随时会散架。

第二张,是几台老式机床的局部特写,齿轮磨损得几乎看不到齿形,油污混合着金属碎屑糊满了传动轴,传送带松弛地耷拉着,像一条濒死的蛇。

第三张,是一摞放在昏暗灯光下的厚厚台账本,纸张发黄卷边,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数字和符号,旁边放着一把磨秃了头的算盘和一瓶快见底的蓝黑墨水。

烟雾缭绕中,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燥热的空气:“秦副经理要赶英超美,财务处长黄卫华科长抱怨钱袋子空空。好,就靠这些?”他的目光扫过两张狰狞的脸,“生锈的锅炉,停转的机床,手写台账?想靠它们去够‘国际先进水平’?做梦。”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连挂钟的嘀嗒声都似乎被冻结了。那三张照片像三块冰冷的墓碑,瞬间浇灭了秦刚的万丈豪情,也让财务处长黄卫华脸上的油汗显得更加狼狈。文件里那些“加强企业管理基础工作,加快企业管理现代化的步伐”、“到一九九○年,大中型企业的主要产品都要按照国际标准或国外先进标准组织生产”的宏伟目标,此刻在这三张照片面前,显得如此空洞而遥远。

一直冷眼旁观的工会主席周惠兰嗤笑一声,打破了凝固的尴尬。

这位五十岁上下的大姐,头发烫着时兴的卷儿,眼神却锐利如刀。

“说得可真好听啊!”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的讥讽,手指毫无敬意地戳了戳桌上的文件:

“‘认真搞好节能降耗工作’、‘尽快改变物质消耗在总成本中所占比重过高的状况’?嚯!口号震天响!”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三张照片都跳了一下:

“要降能耗是吧?行啊!先把咱厂食堂大锅里那能硌掉牙的沙子降降掉!把工人澡堂里那冷热随缘的水温搞搞匀乎!别光盯着机器喊口号,坑蒙工人肚皮和身子骨的本事倒是一流!”

她环视众人,像一只护犊的母鸡,“‘节约的资金按规定提取一部分用于奖励职工’?皋经理,文件这话,还算不算数?”

她的质问像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爆了会议室里积压的各种不满和焦虑。

“周主席说得对!后勤那帮老爷干什么吃的?”

“就是!食堂那菜,猪看了都摇头!”

“澡堂洗个澡能冻感冒!这能耗,‘节约’到工人身上了吧?”

“特级?一级?哄鬼呢!先让大伙儿把肚子填饱再说吧!”

“奖金?去年说效益不好减了,今年物价涨多少了?奖金早被物价吞了!”

七嘴八舌的抱怨如同沸水泼进了油锅,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烟雾更浓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指责、牢骚、嘲讽、推诿,围绕着那份摊开的红头文件,像一群争食的乌鸦,把文件里描绘的“抓管理、上等级、全面提高素质”的美好蓝图撕扯得面目全非。

秦刚的拳头攥得咯咯响,财务处长黄卫华烦躁地擦着汗,陈默低头看着照片沉默不语,周惠兰抱着胳膊,嘴角挂着冷笑。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总公司经理皋田仕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不是寻常的清嗓或受烟呛的咳,而是一种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挤压出来的、沉闷痛苦的呛咳。他猛地躬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撑住桌沿,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嘶吼,一声紧似一声,瞬间盖过了会议室里所有的嘈杂。

众人惊愕地住了声,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皋经理?”

“您……”

咳嗽骤然停歇。皋田仕喘息着,慢慢直起腰。他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摊开掌心。

一片刺目的猩红赫然印在他苍白的手掌纹路里,像雪地里绽开的几朵妖异的梅花。那红,比桌上那份文件抬头的颜色更深,更粘稠,带着令人心悸的生命流逝感。

空气彻底凝固了。吊扇还在徒劳地转着,发出单调的嘎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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