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抉择之夜（1/2）

“方舟号”的引擎在暮色中低沉地轰鸣，履带碾过山巅平台边缘最后一片碎石，沉稳地驶入那条蜿蜒下山的之字形车道。车身高大而沉重的身影，在背后逐渐被夜幕吞噬的废弃信号站衬托下，如同一头正在离开临时巢穴、准备奔赴最终狩猎场的钢铁巨兽。车舱内，气氛却与这机械造物的坚实冷硬截然不同。

升级完成的兴奋、拥有“完全体”堡垒的安全感，以及对“灯塔”距离又近一步的希冀，在最初的下山路程中，如同微弱的暖流，在人们心头涌动。但很快，这暖流就被更深沉的思绪所取代。每个人都清楚，离开这座给予他们最后一次喘息与升华机会的山巅信号站，意味着什么。

他们即将进入“灯塔”所在的、被唐雨柔称为“高协议干涉区”的核心边缘。那里的“诡雾”性质、规则紊乱程度、以及“摇篮”协议（或其衍生物）的直接影响力，都将远超他们之前经历的一切。而“灯塔”本身，根据唐雨柔的两种猜想，要么是最后的避难所，要么是残酷的筛选场，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更难以预料的某种存在。

更重要的是，那道曾短暂“注视”过他们的、更高维度的冰冷视线，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众人心头。隐匿力场或许能骗过“清道夫”，但能骗过那种存在吗？进入“灯塔”区域，是否会立刻引发无法预料的反应？

“方舟号”在山腰一处相对背风、平坦的岩脊上停下，作为下山途中的短暂休整点。在这里，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东北方向地平线上，那一点恒定银芒的周围，开始萦绕起淡淡的、不同于寻常夜雾的灰白色光晕，仿佛有无形的力场在微微扭曲着那片区域的时空。

陈末站在“方舟号”顶部的步行平台上，寒风吹拂着他额前凌乱的头发。他望着那光芒，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老张的怀表。表盖缝隙里的淡蓝冷光，似乎与远方的“灯塔”产生着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共鸣脉动。这共鸣，是线索，是牵引，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或者……警告。

他转过身，看向下方车厢内隐约透出的灯火，以及或坐或站、默默休整的人们。赵刚在检查武器，老金在调试仪器，林晓在清点药品，王虎在擦拭刀刃，秦虎靠着车壁假寐，“独臂”在帮忙固定货物，唐雨柔则独自坐在角落，对着她的六边形薄片陷入沉思。几个孩子挤在相对温暖的角落，已经睡着了。

这些人，跟着他一路从废墟中挣扎出来，穿越掠食者的猎杀，扛过“清道夫”的威胁，承受了世界真相的残酷冲击，又亲手将“方舟号”从一堆破烂升级为如今的钢铁堡垒。他们信任他，将性命和未来托付于他指出的方向。

但前方，不再是相对“明确”的生存挣扎或敌人对抗，而是彻头彻尾的“未知”。是希望还是陷阱，是救赎还是终结，无人能知。作为领袖，他不能，也没有权力，在信息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下，带着所有人盲目地冲进那片光芒之中，哪怕那光芒是他们长久以来的目标。

一个决定在他心中成形，沉重，却必要。

他深吸一口冰冷稀薄的空气，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声音平静地传遍车厢每个角落：“所有人，注意。一小时后，在中央生活区集合。我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决定。”

没有说明内容，但所有人都从陈末那异常平静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一小时后，“方舟号”经过特别强化的中央生活区（由原本的指挥舱和部分车厢空间改造而成）挤满了人。能坐下的坐着，没位置的靠着车壁或设备站立。灯光被调至最舒适的亮度，引擎和系统运行声被降至最低。唐雨柔也被请了过来，坐在靠近陈末的位置，她的薄片放在膝盖上，屏幕黯淡。

陈末站在众人面前，背后是显示着外部环境数据和“灯塔”方位示意图的简易屏幕。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和疲惫，但眼神清澈而坚定，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各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就要到了。‘曙光灯塔’，就在那个方向。”他指了指屏幕上那点被光晕环绕的银芒。

“这一路，我们失去了很多同伴，老周、大康、还有很多人，永远留在了路上。我们经历了无数危险，知道了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部分真相。我们改造了车辆，把它变成了‘方舟号’。我们……勉强有了一点在废土上挣扎求存的资本。”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缓。

“但今晚，在这里，在真正进入‘灯塔’区域之前，有些话，我必须对大家说清楚。这不是命令，不是动员，而是……基于我们目前所知的一切，对前方风险的一次最坦诚的告知。”

他看向唐雨柔，示意她可以补充。唐雨柔微微点头，用她那特有的、清晰的发音，将关于“灯塔”的两种猜想——文明火种保存站，与“盖亚”项目预设的隔离净化\/筛选装置——以及她对更高维度“注视”的担忧，用尽可能简洁、客观的语言再次阐述了一遍。她没有隐瞒任何已知的（或推论的）风险，也没有刻意渲染恐怖，只是陈述事实，包括她自己也无法确定最终答案。

当唐雨柔说完，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嗡声。尽管部分信息队员们之前已有所了解，但如此系统、直白地将“灯塔”可能是个“陷阱”或“实验室”的可能性摆在面前，冲击力依然巨大。人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震惊，有茫然，有恐惧，也有深沉的思索。

陈末等了几秒，让信息沉淀，然后继续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就是我们即将前往的地方可能面临的真相。它可能给予我们希望和生机，也可能带来更彻底的毁灭或无法理解的命运。我们现有的隐匿力场，能骗过‘清道夫’，但对更高层次的存在，效果未知。进入那片区域，我们可能会遭遇前所未有的规则扭曲，遇到无法理解的实体，甚至……触发我们无法抵抗的协议机制。”

他再次停顿，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所以，今晚，在这里，我以个人，也以‘灯塔远征军’临时领袖的身份宣布：接下来的路，是自愿选择。”

“任何不想继续前行，不愿面对这种完全未知风险的人，现在可以提出来。‘方舟号’上剩余的物资，可以按比例分给你。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附近相对安全的区域，或者，用分到的物资，尝试寻找其他生存之路。我，赵刚，老金，所有人，都不会指责，不会阻拦，更不会视为背叛。这是你的权利，也是对你生命的尊重。”

“选择继续前进的人，我们将共同面对前方的一切，无论最终是找到希望，还是踏入陷阱，或是被无法理解的力量抹除，我们都将一起承担后果，无怨无悔。”

“给你们三十分钟。可以和身边的人商量，可以独自思考。三十分钟后，愿意继续前进的人，留在这里。选择退出的人，可以默默离开，去货舱领取你应得的那份物资。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告别。”

说完，陈末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车窗外深沉的夜色和远处那点永恒般的银芒，将选择的空间和时间，完全交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死寂再次降临，这次更加沉重，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人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地交流着。有人低下头，双手紧握；有人抬头看向陈末，又看向远处的“灯塔”；有人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同伴、孩子、伤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