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抉择之夜（2/2）

唐雨柔安静地坐着，手指轻轻拂过薄片的边缘。她也在观察，观察这群即将做出抉择的人。在“守望者”的训练中，理性评估风险、及时止损是基本素养。按照标准流程，面对如此高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最合理的做法是暂时撤退，获取更多情报，或者派遣小型侦察单位。像这样，将决定权完全交给每一个个体，在旧时代的团队行动准则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这里……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

车厢内，依旧没有人起身，没有人走向货舱的方向。

赵刚抱着胳膊，靠在车壁上，眼神凶狠而平静，仿佛从未考虑过其他选项。老金推了推眼镜，继续低头摆弄手里一个从信号站带出的小零件，仿佛陈末刚才的话与他无关。林晓轻轻握着一个重伤员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王虎抱着他的刀，闭目养神。秦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虚拟的战术地图。“独臂”用他那只好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假肢接口，指节发白。

那些孩子们醒了，依偎在大人身边，懵懂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却并不哭闹。

唐雨柔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几个孩子身上，又落到林晓疲惫却温柔的脸上，落到老金那双因长期维修而粗糙、此刻却稳定操作着精密工具的手上，落到陈末挺直却孤峭的背影上。

她忽然明白了。这群人，他们一路挣扎至今，支撑他们的早已不仅仅是“活下去”的本能。是同伴之间以命相托的羁绊，是对逝者承诺的沉重，是对“为何如此”的执着追问，是在绝望中依然不肯放弃的、对“意义”和“未来”的渺茫追寻。他们是一群在末日废墟上，依然试图活出“人”的样子，并背负着某种沉重“责任”前行的……愚者，也是勇者。

退出？离开这个在绝境中给予她奇异“归属感”的群体，独自面对废土和“清道夫”的威胁，或者躲藏在某个角落等待不知是否存在的“救援”？那与死亡何异？不，甚至比死亡更空洞。

三十分钟的时限到了。

陈末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对众人。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张脸，平静地问道：“时间到了。有谁，选择离开吗？”

寂静。

然后，赵刚第一个站直身体，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这条命，是老周他们换来的。不看到‘灯塔’里面到底是什么，我没脸下去见他们。”

老金抬起头，嘿嘿一笑，笑容有些惨淡，却无比坦然：“我这把老骨头，手艺是旧世界教的，命是车队捡回来的。‘方舟号’是我最后的作品，我得看到它开到终点。再说了，那里面，”他指了指“灯塔”方向，“说不定有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玩意儿’，不看一眼，死了都不甘心。”

林晓轻轻拍了拍伤员的手，站起身，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声音温柔却清晰：“我是医生。只要还有人需要救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能找到更好的药、更安全的地方，我就得跟着。而且……我想看看，那个让世界变成这样的‘摇篮’，到底留下了什么。孩子们……不能永远活在只有伤口和恐惧的世界里。”

王虎猛地睁开眼，捶了一下胸膛：“走？往哪儿走？老子是战士，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缩着等死？呸！”

秦虎点了点头，言简意赅：“职责所在。”

“独臂”涨红了脸，嘶声道：“我这条胳膊是‘掠食者’废的！这条命是陈工你们捡回来的！我以前跟着‘屠夫’干过浑事，但现在……老子就想跟着你们，干点像样的事！死也死个明白！”

一个接一个，队员们，无论是老队员还是新加入的难民，都低声或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最直白的理由——承诺、责任、不甘、好奇、赎罪、追随……以及，对身边这些同生共死之人的，无法割舍的信任与羁绊。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唐雨柔身上。

唐雨柔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站起身。她拿起膝盖上的六边形薄片，手指拂过表面，那黯淡的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照着她清冷而坚定的面容。

“我的任务，是观测‘摇篮’协议的影响，评估风险，寻找可能的……变数或生机。”她声音清晰地说道，“留在这里，或者独自离开，都无法完成观测。与你们同行，是当前最优的‘观测路径’。而且……”

她顿了顿，看向陈末，又看向那几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温度。

“……我想亲眼见证，‘灯塔’的真相。也想看看，你们这支……特别的队伍，最终能走到哪里。我的知识和技术，或许能增加一些生存概率。所以，我选择继续前进。”

陈末静静地听着，看着，胸中仿佛有滚烫的洪流在涌动，冲击着他的喉头和眼眶，却被他强行压下。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好！既然无人退出，那么——”

他握紧了手中的怀表，仿佛能从中汲取到逝者的勇气与期望，猛地抬手指向东北方那永恒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誓，响彻车厢：

“‘灯塔远征军’，目标不变！前进！！”

“前进！！” 所有人，无论老少，无论伤势，齐声低吼。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凝聚着无与伦比的决心与信念，穿透“方舟号”厚重的装甲，汇入呼啸的山风，向着那遥远的、未知的银色光芒，奔涌而去。

抉择之夜，无人退缩。方舟启航，驶向最终的光，抑或最终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