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陋巷得佳徒(1/2)

巷中一时寂静,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鸡鸣,更显得此地突兀的安宁。那几个死士在徐凤年冰冷的目光和李淳罡无形的威压下,已如泥塑木雕,冷汗涔涔,不敢稍动。

就在林衍将注意力投向温华之际,巷口传来细微但迅捷的脚步声。青鸟的身影率先出现,刹那枪斜指地面,清冷的眸子快速扫过巷内情形,见徐凤年无恙,便闪身护在其侧前方,枪尖若有若无地指向那几个僵立的“村民”。她的目光在林衍、温华身上稍作停留,带着审视,但并未多言。

紧接着,魏叔阳、楚狂奴、舒羞、裴南纬也相继赶来,各自占据有利位置,隐隐形成包围之势。魏叔阳手持罗盘,面色凝重;楚狂奴大刀拄地,虎目圆睁;舒羞袖中短刃微露,眼波流转;裴南纬怀抱古琴,立于稍远处,素手轻按琴弦。

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林衍过多关注,他此刻心神大半落在眼前这落魄少年身上。李淳罡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耷拉着眼皮,仿佛事不关己。

温华显然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抱着木剑和半个冷馒头,又往后缩了缩,眼神更加警惕不安,在这些突然出现的、气度不凡的陌生人身上来回移动。

林衍的目光从温华倔强的脸上,移到他怀中紧抱的木剑。那剑被脏兮兮的破布条胡乱缠裹,只露出一个粗陋的剑柄和一小截黯淡的木身,看起来就像孩童的玩具,甚至不如烧火棍结实。

“你练过剑?”林衍问道,声音平和。

温华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位气度不凡的青衫人会问这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木剑,又抬头看了看林衍,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执拗:“自己……瞎练的。”

“使两下看看。”林衍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也并无鄙夷,仿佛只是提出一个简单的请求。

温华眼中闪过一丝窘迫,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被问及“剑”时的专注。他环顾了一下狭窄脏乱的陋巷,以及旁边那些虎视眈眈(虽然不敢动)的“村民”和刚来的、看起来更不好惹的男女,最终目光落在林衍平静的脸上。他一咬牙,将半个冷馒头小心塞进怀里破衣内衬,双手紧握那柄缠布木剑,退开两步,拉开了架势。

架势很怪,既非江湖常见的起手式,也非军伍搏杀的路数,松松垮垮,甚至有些可笑。但当他真正开始挥动木剑时,巷内众人的神色都有了微妙变化。

他的“剑法”确实粗陋不堪,毫无章法。时而像劈柴,时而像戳地,时而胡乱挥舞,动作僵硬,脚步虚浮,更无半分内力劲道可言,看起来就像一个从没见过真正剑客的野孩子,凭着自己的臆想胡乱比划。那几个死士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楚狂奴看得直皱眉,瓮声道:“这算啥剑法?砍柴都比这利索!”

舒羞掩口轻笑,眼中却带着玩味:“哎哟,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倒是可怜见的。”

魏叔阳捻须不语,目光在林衍和李淳罡脸上逡巡,似在揣测他们的意图。

然而,林衍的眸子却微微亮了起来。李淳罡耷拉的眼皮也掀起一线,浑浊的目光落在温华那毫无美感的动作上,嘴角似乎撇了撇,却又带着点别的意味。

徐凤年也皱起眉头,他看出了不同。温华的剑,虽无力道,但……**轨迹很“直”**。那种“直”,不是僵硬,而是心无旁骛、意念凝聚于剑尖一线时的自然延伸。他的“刺”,没有任何花哨,就是朝着假想中目标最中心的一点,笔直而去;他的“掠”,手腕抖动的弧度极小,路线简捷。尽管动作笨拙,但每一次挥剑,他的眼神都异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木剑,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那柄粗糙的木剑,在这种笨拙却专注的挥舞下,竟隐隐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附着其上的那一丝微弱“心意”随之流转,虽淡,却坚韧,如同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

青鸟握枪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是使枪的高手,对“直刺”的理解深入骨髓。温华那简单到近乎笨拙的“刺”,虽然毫无力道技巧可言,但那份心神凝聚、意念贯通的“直”,却让她心中微动。这少年,似乎有些不同。

一套“剑法”使完,不过十几个呼吸,温华已是气喘吁吁,额角见汗,显然体力极差。他停下动作,有些不安地看向林衍,似乎等待着嘲笑或训斥。

“呸!”李淳罡先开了口,他吐掉嘴里不知何时叼着的一根草茎,眼神在温华身上扫了扫,又看了看那柄木剑,最终对林衍道:“剑胚。”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两个字还不够,又补充道:“未雕琢,杂质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和野路子塞了一脑子,跟泥坑里滚过似的。”

温华脸色一白,手指攥紧了木剑。

楚狂奴咧嘴:“老剑神都说是剑胚?老子咋没看出来?”

魏叔阳凝神细观,缓缓道:“楚兄,你细看他方才刺剑时眼神与剑尖的落点,虽无力道,但心意所指,分毫不差。此乃心剑合一的雏形,只是……太过微末,且无章法引导,极易走入歧途。”

李淳罡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一愣:“但底子……纯粹得吓人。心性纯粹,向剑之心纯粹,那点子自己瞎琢磨出来的‘直’与‘准’的意念,也纯粹。百万个拿剑的人里,未必能出一个这样的胚子。”

老剑神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看向温华的眼神,不再是漠然,而是带着一丝惋惜:“可惜了。无明师引路,无资源打熬筋骨,无正统功法奠基,再好的胚子,埋在这泥尘里,风吹雨打,迟早也得朽烂掉,白白糟蹋。”

剑胚!璞玉蒙尘!

徐凤年闻言,再次仔细打量温华。他想起林衍昨日传授的“观”与“析”之法,试着去感知。确实,这少年身上有种极其微弱却难以忽视的“锐意”,与他落魄的外表格格不入。再联想到他那简陋却专注的剑路……徐凤年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少年的眉眼轮廓,似乎有几分隐约的熟悉感。

林衍心中更是念头飞转。温华的天赋,他通过混沌真意感知,比李淳罡所言更为清晰。那不仅仅是“剑胚”,更是一块几乎未受任何外界武学体系“污染”的、保持最初“剑心”的空白画布!这对于追求“衍化”、旨在融汇创新、甚至可能开创新体系的他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传道良材!

思虑至此,林衍已有决断。他看向惴惴不安又带着一丝倔强期待的温华,直接问道:

“可想学真正的剑法?”

温华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衍。那里面先是爆发出灼热的光彩,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但很快,那光彩又迅速黯淡下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得几乎遮不住身体的衣衫,脏污的双手,还有那柄可笑的木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

“……想。”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嘲,“做梦都想。可是……”他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我没钱交束修,买不起好剑,连饭都吃不饱……跟着我,只会惹麻烦,就像刚才那样。我……我什么也给不起。”

青鸟眉头微蹙,似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行走江湖,尤其是护卫世子这等要务,带上这么一个毫无根基、只会拖累的累赘,殊为不智。但她并未开口,只是看向徐凤年。

舒羞眼波流转,娇笑道:“小兄弟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嘛,林公子既然开口,想必是不在乎这些的。”

魏叔阳沉吟道:“根骨心性确是难得,只是这出身……来历不明,恐有隐患。”他职责所在,必须考虑周全。

楚狂奴大大咧咧道:“管他啥来历!老剑神都说是个好胚子,林小子愿意教,那就教呗!多个能打的,路上也多点帮手!”

裴南纬依旧沉默,只是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拂过,带起一缕几不可闻的微音。

林衍静静听完温华的话,又感受到护卫们各异的目光,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坚定:“我传你剑与法,不看金银,不重资质,只看两样东西。”

温华愣住。

“一看心性。你护食护剑,挨打不折腰,心有执念而不偏邪,此乃‘持正’之基,可教。”林衍缓缓道,“二看毅力。练剑之苦,非常人所能忍。筋骨打熬,枯燥重复,寂寞孤独,乃至生死搏杀,皆需大毅力。你能于困顿中自悟挥剑,心志已显坚韧。”

他目光清澈,直视温华,也仿佛是对着众人言说:“剑在心中,不在鞘内;道在脚下,不在金银。我只问你,若能得传剑法,你可能吃尽万般苦楚,不改其志?可能持心中正道,不负手中之剑?”

巷中寂静,连风都似乎停滞。

温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激动与酸楚。多年来,颠沛流离,遭尽白眼,受尽欺凌,心中那点对“剑”的模糊向往,如同风中残烛,几近熄灭。如今,竟有人告诉他,他护住半个馒头和木剑的举动,是“持正”?他胡乱挥剑的坚持,是“心志坚韧”?还要传他真正的剑法?

他猛地退开一步,不顾地上污水泥泞,朝着林衍,“咚”、“咚”、“咚”,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沾着尘土,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死死忍住,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迸发出来:

“弟子温华,拜见师父!”

“能吃苦!能持正!绝不负手中之剑——!”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积压多年的委屈、不甘,和对未来无尽的希冀。

“好。”林衍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上前一步,伸手虚扶,“起来吧。”

徐凤年见状,脸上露出笑容,对青鸟等人道:“温华是我故人,如今又拜林兄为师,便是自己人。日后路上,还需诸位多加照拂。”

世子发话,护卫们自然遵从。青鸟微微颔首:“既是世子故人,林公子高徒,青鸟自当留意。”虽然语气依旧清冷,但已无之前审视意味。

魏叔阳捻须微笑:“恭喜林小友收得佳徒,恭喜温小友得遇明师。老夫略通医术,小友若需调理身体,可随时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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