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终至陵州(2/2)
裴南苇在侍女的搀扶下,去了别院深处一座独立的小楼安顿。她似乎心事重重,只是对林衍和李淳罡微微颔首示意,便匆匆离去。
李淳罡打了个哈欠,对引路的仆人挥手道:“给老夫找个安静能喝酒的屋子就行,其他的别来烦我。”
很快,众人都被妥善安置。林衍和温华被安排在一处相邻的独立小院,环境清雅,陈设精致。
是夜,陵州城华灯初上,别院内却颇为宁静。
温华在院中空地上,借着廊下的灯火,依旧一丝不苟地练习着那四个基础动作。经历了白日种种,他练习得更加专注,每一次刺、劈、撩、格,都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和心神都灌注进去。
林衍站在廊下,静静看着。他能看到,温华体内的那点微薄内息,在《混沌星衍诀》入门心法的引导下,正极其缓慢却坚定地增长着,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肌肉。那柄木剑在他手中,似乎也越发灵动,剑尖破空之声渐趋清晰。
“练武之道,一张一弛。”林衍开口,“今日见闻颇多,心神激荡,练剑可静心,但亦需懂得收敛,不可耗神过度。再练半个时辰,便去调息吧。”
“是,师父。”温华应道,动作不停,心中却将师父的话牢牢记住。
半个时辰后,温华收剑,浑身大汗淋漓,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他回房打坐调息,很快便沉入物我两忘之境,呼吸均匀悠长。
林衍回到自己房中,并未休息。他盘膝坐于榻上,混沌真意全力展开,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感知着这座别院、乃至小半个陵州城的“气”。
他“看”到,别院四周的暗处,至少有十二处潜伏的守卫气息,其中四道尤为精悍,应是青鸟安排的高手。“听”到城中远处传来的隐约更鼓声、市井残余的喧嚣、以及某些深宅大院中隐晦的议论与密谋。
更多的,是感受到这座千年雄城沉淀下来的、庞大而复杂的“势”。军伍的肃杀、官场的诡谲、世家的盘根错节、百姓的烟火生计、江湖的暗流涌动……所有这些,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笼罩着每一个人。徐凤年正身处这张网的中心,而自己,作为他带回来的“变数”,也已然置身其中。
“有意思。”林衍嘴角微扬。这种复杂的环境,对于需要不断“衍化”、在变化中求道、在碰撞中完善的他来说,或许比单纯的武道修炼更具价值。
他尝试着引动一丝陵州城的“地气”,将其纳入《混沌星衍诀》的运转之中。最初有些滞涩,但混沌真气强大的包容性很快发挥了作用,如同磨盘般缓缓碾磨、消化着这缕带着历史厚重与人心百态的“势”,将其转化为自身修为一丝微不可察的养料。虽然缓慢,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与此同时,北凉王府,听潮亭畔的书房内。
灯火通明,徐骁并未像往常那样穿着王袍,而是一身宽松的居家便服,背对着门口,负手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北凉舆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关隘、驻军布防,也标注着许多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懂的符号与标记。
书房内只有两人。徐凤年静静站在父亲身后不远处,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脸上的疲惫难以掩饰,但腰杆挺得笔直。
“回来了?”徐骁的声音响起,低沉,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嗯,回来了。”徐凤年答道。
“剑匣取回来了?”
“取回来了。”
“老黄……走的时候,痛苦吗?”
徐凤年沉默了片刻,眼前仿佛又出现武帝城头那道佝偻却顶天立地的身影,喉头有些发堵:“他……笑着走的。”
徐骁的肩膀似乎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良久,才缓缓道:“那就好。”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徐凤年脸上。这位权倾北凉、令离阳朝廷和北莽王庭都忌惮三分的北凉王,此刻眼中没有朝堂上的杀伐果决,只有一丝深藏的、属于父亲的疲惫与关切。
“伤得重不轻。”徐骁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他征战沙场一生,眼光何等毒辣。
“不妨事,林兄已替我调理,休养些时日便好。”徐凤年道。
“林衍……李淳罡……”徐骁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走到书案后坐下,“仔细说说。”
徐凤年将东海之行、武帝城取匣、沿途截杀、以及林衍和李淳罡的种种,挑重点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包括林衍自创武学、收徒温华、以及与黄三甲可能的隔空交锋。对于老黄手札的具体内容,他暂时隐去未提。
徐骁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书房内只余徐凤年的叙述声和这规律的敲击声。
直到徐凤年说完,徐骁才停下敲击,缓缓道:“李剑神能重归陆地神仙境,并愿意护送你一程,是你天大的机缘。这位老神仙的脾气,你需顺着些,但也不必过分卑躬,我徐骁的儿子,不丢那份骨头。”
“至于林衍……”徐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自创武道,能得李淳罡‘有点意思’的评价,还能在黄三甲那老狐狸的注视下收徒传道……此子,非同小可。他于你,是友非敌,此乃大幸。你须以诚待之,但亦不可全无防备。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其心其志,未必全然在‘情义’二字。”
徐凤年点头:“孩儿明白。”
“你带他回陵州,等于将他置于风口浪尖。离阳、北莽,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很快就会注意到他。王府之内,也未必人人乐见。”徐骁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护好他,也是护好你自己。明日,我会在府中设宴,正式为你接风,也为李剑神和林衍接尘。该见的人,该摆明的态度,都在这一宴之中。”
徐凤年心中一凛,知道父亲口中的“该见的人”,必然包括北凉军政体系中的核心人物,以及那些对世子之位、对北凉未来心怀各异的存在。这场家宴,绝不简单。
“是。”徐凤年沉声应道。
“去休息吧。”徐骁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墙上的舆图,“你的路,才刚开始。老黄把命留在了武帝城,把希望留给了你。别让他失望,也别让北凉……失望。”
徐凤年深深吸了口气,对着父亲的背影,郑重一礼,然后转身,轻轻退出了书房。
房门关上,书房内重新陷入寂静。徐骁依旧望着舆图,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凤年……这条路,爹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得靠你自己,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些‘变数’。”
别院之中,林衍缓缓睁开了眼睛,结束了第一次尝试引动陵州地气的修炼,眼中混沌之色流转,若有所思。
温华调息完毕,只觉得神清气爽,多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对明日的练剑充满了期待。
青鸟站在别院最高的阁楼上,手持刹那枪,目光清冷地俯瞰着沉睡中的陵州城。她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裴南苇在小楼窗前,望着王府方向的灯火,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深,陵州城沉入梦乡。但所有人都知道,当明日太阳升起时,这座雄城,将因为世子的归来,以及他带回的那些人,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