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终至陵州(1/2)
一线峡的杀机与血腥气,被陵州地界带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晚风渐渐吹散。
车队放缓了速度,并非因为疲惫或松懈,而是因为这片土地本身带来的某种无形压力——熟悉、厚重、不容轻慢。官道变得更为宽阔平整,道旁开始出现成片的农田,虽然已过收获季节,田垄间残留的作物茬子依旧整齐,显见打理精心。远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犬吠鸡鸣隐约可闻,一派北地乡村的宁静景象。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潜藏着比边境更为错综复杂的暗流。
护卫们的神情并未因进入自家地盘而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他们知道,有时候,来自背后的冷箭,比正面的刀枪更难防范。青鸟策马在队伍侧翼,刹那枪已重新包裹好负在背后,但她的感知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扫过道路两侧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沟坎、树林和土丘。李淳罡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靠在车辕上假寐,只是偶尔掀开的眼皮下,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会掠过一丝几乎不可察的锐光。
马车内,徐凤年不再闭目调息。他掀开车帘一角,静静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既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景色。陵州,北凉的核心,徐家的根基所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徐家铁骑的汗水与鲜血,也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恐惧、算计与忠诚。离家时,他是那个背负着纨绔之名、一心只想逃离父亲阴影的世子;归来时,他已手染鲜血,历经生死,取回了老黄的剑匣,身边聚集了李淳罡、林衍这样的奇人异士,肩上那份属于“徐凤年”和“北凉世子”的重量,已清晰得让他无法回避,也无法再轻易推开。
温华也安静了许多,不再像刚出拒北城时那样东张西望。接连两场血腥截杀,尤其是刚才一线峡那惊天动地的剑气与李淳罡弹指间的化解,让他真切感受到了江湖的残酷与顶尖武力的恐怖。他默默擦拭着手中那柄被师父温养过的木剑,指尖拂过剑身温润的纹理,心中对力量的渴望如同野火般燃烧,却也多了几分沉静。他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需要付出难以想象汗水甚至血泪的道路。
林衍则将大部分心神沉浸在对《混沌星衍诀》的进一步完善中。进入陵州地界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地的“地气”与拒北城那种纯粹的边塞肃杀、以及东海之滨的浩瀚澎湃都不同。它更加深沉、厚重、驳杂,仿佛沉积了无数岁月的征战、耕耘、生息与权谋。这种独特的环境,让他体内的混沌星衍真气,在运转时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份凝实与包容,似乎能更好地适应和吸收这种复杂地气中蕴含的“势”。他隐约觉得,若能长久在此潜修,或有机会将这种地域性的“势”融入自身武道,使《混沌星衍诀》更具底蕴。
“前方五里,有岗哨。”青鸟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是陵州边军的前哨营,领兵的校尉是‘虎扑营’的陈校尉,王爷旧部。”
徐凤年“嗯”了一声,放下车帘,坐直了身体,脸上那片刻的恍惚与深沉迅速敛去,重新挂上了那种带着些许玩世不恭、却又让人看不透深浅的表情。这是他的伪装,也是他在北凉这个复杂棋局中惯用的面孔之一。
果然,行不多时,前方官道旁出现了一座土木结构的简易营寨,栅栏高耸,了望塔上旗帜飘扬,正是北凉边军的“凉”字旗。一队约五十人的骑兵早已列队等候在路旁,人马肃立,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为首一员将领,年约四旬,面庞黝黑粗糙,留着短髯,身穿北凉制式校尉铠甲,按刀而立,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正是虎扑营校尉陈邕。
见到车队驶近,陈邕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迅速压下,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虎扑营校尉陈邕,率本部将士,恭迎世子回陵州!”
他身后五十名骑兵同时下马,动作整齐划一,甲胄铿锵,齐声喝道:“恭迎世子回陵州!” 声震四野,带着边军特有的铁血气息。
徐凤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他没有立刻让陈邕起身,而是缓步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这位父亲旧部饱经风霜的脸庞,又看向他身后那些眼神炽热、却依旧保持着严格军纪的士卒。
“陈校尉,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徐凤年伸手虚扶,“起来吧,兄弟们也都起来。”
“谢世子!”陈邕这才起身,目光飞快地在徐凤年身上扫过,看到他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的模样,以及腰间那柄看似普通却仿佛沉淀了血与火的北凉刀,心中一定,随即低声道:“世子,末将奉王爷密令,在此接应。前方二十里内,已由虎扑营彻底肃清,绝无宵小敢犯。请世子放心前行。”
“有劳陈校尉和众位兄弟了。”徐凤年点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上位者的温和与赞许,“父亲可还有其他吩咐?”
陈邕略一迟疑,声音压得更低:“王爷只让末将转告世子四个字:**平安归来**。另外……”他看了一眼车队,“王爷说,世子带回的客人,皆是我北凉贵客,务必礼遇周全。”
徐凤年心中微暖,点了点头:“知道了。替我转告父亲,孩儿一切安好,不日便回府请安。”
“是!”陈邕抱拳应诺,随即一挥手,他带来的五十名精锐骑兵立刻分为两股,一股二十人前驱开道,一股三十人并入车队护卫两侧。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车队的气势顿时为之一壮,行进间更添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车队再次启程。有了虎扑营骑兵护卫,沿途果然再无任何异常。官道两侧,偶尔能看到巡逻的边军小队,见到这支队伍,无不肃然行礼。一些田边劳作的农夫,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驻足观望,目光中充满了好奇、敬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温华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那些彪悍的骑兵和严整的军容,小声对林衍道:“师父,北凉的兵,好威风。”
林衍微微颔首:“百战之师,自有其魂。你多看,多听,多思,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日落时分,天边燃起壮丽的火烧云,将远山近野镀上一层金红。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陵州城!
作为北凉道的治所,陵州城比拒北城更加宏伟、更加厚重。城墙高达五丈以上,完全由巨大的青色条石砌成,历经风雨战火,表面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黛青色,布满斑驳痕迹,却更显坚不可摧。城楼巍峨,旌旗招展,远远便能望见那杆最高处飘扬的“徐”字王旗。城池规模宏大,即使在这暮色中,也能感受到其磅礴气势。
随着车队接近,城门并未关闭,反而洞开。城门口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不仅有顶盔贯甲的将士,还有许多穿着官服或常服的文武官吏,以及一些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士绅代表。显然,世子归来的消息,早已传遍陵州。
当徐凤年的马车驶到城门前时,城头响起低沉雄浑的号角声。
“呜——呜——”
号角声中,城门处所有将士,无论官职高低,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摩擦声如同潮水。那些文官士绅也纷纷躬身行礼。
“恭迎世子殿下回城!”
山呼海啸般的恭迎声,回荡在陵州城高大的城墙内外,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徐凤年再次推门下车。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收敛气息,也没有故作轻松。他站在马车前,望着眼前跪伏的文武,望着那座熟悉的、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巍峨城门,望着城头上那面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的“徐”字大旗。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游历江湖、嬉笑怒骂的游子,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人庇护才能杀出重围的伤者。他是北凉王徐骁的嫡长子,是这座雄城、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微微颔首,然后率先迈步,踏入了陵州城的城门。
这一步,仿佛有千钧之重。
林衍跟在他身后下车,混沌真意敏锐地捕捉到,就在徐凤年踏入城门的那一刹那,整座陵州城上空,那原本深沉驳杂的“势”,似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部分“势”自然而然地向着徐凤年汇聚、缠绕,仿佛在确认、在接纳;而另一部分,则隐藏得更深,带着审视、疑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与敌意。
“果然,回到家,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林衍心中暗忖。这座城池,看似是徐凤年最坚实的堡垒,却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李淳罡也终于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城门内那幽深的街道和两旁肃立的人群,撇了撇嘴:“麻烦。” 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温华则被这浩大的场面震得有些发懵,紧紧跟在林衍身边,大气都不敢出。青鸟和裴南苇的马车紧随其后,虎扑营的骑兵则在陈邕带领下,在城外驻扎,并未入城。
入城之后,并未直接前往位于城中心的北凉王府。徐凤年在几名显然是王府属官的引导下,先来到城东一处占地广阔、环境清幽的别院。这里早已准备妥当,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仆役侍女进退有度,显然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客,或者安置徐凤年回城初期暂住之所。
“林兄,李前辈,裴姨,温华,这几日暂且在此歇息。”徐凤年对众人道,“王府那边……还需稍作安排。此地一应所需,皆可吩咐下人。若有急事,可持此令牌,直入王府寻我。” 他递给林衍一枚小巧的黑色铁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徐”字。
林衍接过令牌,点头道:“徐兄自去忙,不必挂心我等。”
徐凤年又对青鸟道:“青鸟,你带一部分人留下,护卫别院安全。其余人,随我回府。”
“是。”青鸟应道,立刻开始分派人手。
徐凤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众人,尤其是林衍,眼神中有感谢,有托付,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复杂。然后,他转身,在几名王府属官和精锐护卫的簇拥下,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别院门口的更为华贵的马车,朝着城中那座最巍峨府邸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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