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雁门关头·以万骑为炉(2/2)
天象境·狼神法相。
以自身武道意志引动天地之势,凝聚成与自身功法契合的“法相”。法相不具实体,却拥有干涉现实的力量,是天象境武者最标志性的能力,也是他们碾压指玄境的根本依仗。
林衍落在望台边缘。
他抬头看着那尊白狼法相,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凶煞威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天象?”他低语,像在问对方,又像在问自己,“正好试剑。”
他没有拔剑。
惊鸿剑依旧悬在腰间,剑鞘古朴,无丝毫光华。他只是抬起右手,并指如剑,对着耶律重光,对着那尊白狼法相,对着整座关楼,对着关外正在涌来的十万铁骑——
斩落。
没有招式名称,没有真气爆发。
只有一道双色剑罡,自指尖迸发。
剑罡长七尺,宽三寸,通体呈现出诡异的青黑与暗红螺旋交缠的纹理。青黑部分深邃如夜空,有细密的火焰纹路在其中流淌;暗红部分浓郁如凝血,仿佛封印着无数亡魂的嘶吼。二者并非静止,而是在剑罡内部高速旋转,形成一种撕裂、吞噬、湮灭一切的可怖力量。
剑罡所过之处,空气被烧成真空,留下一道扭曲的透明轨迹;浓密的狼烟被整齐地切成两段,断口处久久不能弥合;甚至连关楼上空的风,都在这一剑之下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耶律重光瞳孔骤缩。
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不是威胁,不是危险,而是实实在在的、已经贴上咽喉的冰冷刀刃。那种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真切,让他浑身的寒毛都在瞬间倒竖。
“狼神——吞天!”
他嘶声怒吼,背后的白狼法相应声而动。
三丈巨狼虚影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交错挥出。爪影凝如实质,每一根爪趾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出刺耳的尖啸。这不是虚招,而是天象境法相的全力一击,足以将一座小山头夷为平地,足以将指玄境巅峰武者撕成碎片。
爪影与剑罡在空中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势均力敌的僵持。
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嗤——”。
爪影崩碎。
不是被震碎,不是被击溃,而是如同冰雪遇上骄阳,在接触剑罡的瞬间便无声地消融、瓦解、湮灭成最基础的能量粒子,然后被剑罡内部的青黑与暗红漩涡吞噬殆尽。
剑罡无滞,继续前行。
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但耶律重光却感觉自己被某种无形的力场锁定,无论向哪个方向闪避,那柄剑罡都会如影随形。这不是速度的压制,而是规则的碾压——在这一剑的范畴内,“闪避”这个概念本身,已被暂时抹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剑罡逼近。
看着那道青红交缠的死亡之线,划过三丈距离,划过白狼法相溃散后残留的能量乱流,划过他仓促间布下的十三层真气护盾,最终——
划过他的脖颈。
嗤。
很轻的声音,像裁纸刀划开宣纸。
灰袍炸裂,化作漫天布屑。布屑中,一道血线自耶律重光眉心浮现,笔直向下延伸,经过鼻梁、嘴唇、下颌、咽喉、胸膛、腹部……最终在胯下收尾。
血线迅速扩大。
他的身体开始沿着这条线缓缓错位,向左,向右。不是被斩成两半,而是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分离”——血肉、骨骼、经脉、脏腑,全都被整齐地切成两片,切面光滑如镜,甚至能看见心脏仍在左半片身体中微弱跳动,右半片肺叶还在进行着最后的收缩。
然后,血雨喷薄。
两片身体向左右两侧倒下,砸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如泉涌出,迅速浸透砖缝,在暮色中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
耶律重光至死,仍保持着双手握旗的姿势。
只是那杆黑金小旗,已从他断裂的手中滑落。
林衍探手。
小旗尚未落地,已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飞入他掌心。旗杆冰凉,触感非金非木,果然是以某种妖兽骨骼混合玄铁铸造,入手沉重。旗面的白狼刺绣在血泊中浸泡,银线染红,平添几分狰狞。
他握紧旗杆,转身,面向关外。
然后,手臂发力,将小旗狠狠掷出——
旗杆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一支巨型弩箭,笔直射向关楼正面的石壁。
铛!!!
金属与岩石碰撞的巨响震耳欲聋。
黑金旗杆贯穿三尺厚的条石,深入墙体近半,尾端兀自震颤不休。旗面在关楼外展开,玄黑底色上的白狼刺绣在暮色中清晰可见,只是此刻,旗面上溅满了耶律重光的鲜血,将那头仰天长啸的白狼染成凄厉的暗红。
关下,正在指挥攻城的徐凤年抬眼,看见了那面仍在飘扬、却被鲜血染红的白狼旗。
他先是一怔,随即放声长笑。
笑声酣畅淋漓,在厮杀声震天的战场上空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绝境翻盘的狂喜,更带着北凉世子应有的霸烈:
“换旗——!”
一炷香后,关门洞开。
不是被撞开,不是被炸开,而是从内部缓缓推开。推门的不是北莽守军,而是浑身浴血的白马义从。他们以三百残兵之躯,硬生生杀穿了瓮城中三千狼嗥死士的阻击,用尸体铺出了一条通往城门控制室的血路。
李肃率陵州卫紧随而入。
这些沙场老卒进入关内后并未参与清剿残敌,而是迅速分成数队:一队控制城门绞盘,放下吊桥;一队占领藏兵洞,清点缴获的军械粮草;一队登上箭楼,架设弓弩,警戒关外;最后一队直奔关内最高处的烽火台——不是点燃狼烟,而是将其彻底熄灭。
紫黑色的烟柱一根接一根断绝。
当最后一座烽火台的余烬被冷水浇灭时,雁门关上空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暮色。虽然依旧昏暗,虽然依旧压抑,但那种被狼烟笼罩的不祥之感,终于消散了。
林衍立于城楼,俯瞰关内。
脚下是刚刚经历血战夺回的雁门关:瓮城中尸骸堆积如山,鲜血汇成小溪,沿着排水沟缓缓流淌;箭楼上插满了箭矢,如同刺猬;藏兵洞内还有零星的抵抗,但很快就被扑灭。
更远处,是雁门关后的景象——
关内并非一马平川,而是依山势修建的阶梯状营垒。原本应驻扎北凉边军的营房、校场、马厩、粮仓,此刻大多空置,只有少数几处还有北莽士兵在负隅顽抗。更远的地方,关后大道蜿蜒向南,通往陵州方向,那是北凉腹地,也是他们来时的路。
但林衍的目光没有向南。
他转身,望向关外。
暮色已深,最后一缕残阳沉入西山。天地间一片昏暗,只有血月尚未升起前的深蓝夜幕。但在那夜幕尽头,在地平线模糊的交接处,一道黑线正自北方缓缓隆起。
起初只是视野边缘的一抹阴影,若不仔细看,几乎会误以为是远山的轮廓。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抹阴影在不断扩大、变粗、变浓,如同海平面上升起的潮头,正一寸寸吞噬着大地。
黑线之上,有微光闪烁。
不是星光,不是灯火,而是铁甲反射月光的冷辉,是兵器摩擦时迸溅的火星,是成千上万支火把正在被点燃的前兆。
更有一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势”,正从那道黑线方向滚滚而来。
那不是杀气,不是战意,而是十万生命聚集在一起时,自然形成的生命场域的叠加。如同亿万蚂蚁汇聚成潮,如同群狼结队狩猎,那是数量达到某个临界点后,质变产生的集体意志的投影。
十万铁骑。
如海潮初涨,如黑云压城,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雁门关汹涌而来。
徐凤年提刀登上城墙,与他并肩而立。
世子身上的轻甲又添了几道新的裂口,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草草包扎的绷带已被血浸透。但他握刀的手很稳,站立的姿态很直,望向关外黑线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炉已架好,柴也足了。”徐凤年轻声道,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接下来,怎么烧?”
他没有问“能不能守住”,没有问“有没有胜算”,而是直接问“怎么烧”。
仿佛夺回雁门关不是胜利,不是喘息,而仅仅是为下一步计划准备的“炉灶”。仿佛关外那十万正在逼近的铁骑,不是灭顶之灾,而是计划中必要的“燃料”。
这种信任,近乎盲目。
但林衍没有让他失望。
少年眉心,那道淡金色火纹骤然亮起。
不是微光闪烁,而是如同真正的火焰在皮肤下燃烧,将周围一小片皮肤映照得半透明,能看见皮下淡金色的脉络在缓缓搏动。丹田深处,那枚双色道丸正在疯狂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发出古钟般的低鸣,那是对庞大能量的饥渴咆哮。
林衍抬起头,望向关外那道越来越近的黑线。
眼中倒映着尚未完全降临的夜色,也倒映着瞳孔深处那团即将焚天的火焰。
“以城为炉,以万骑为柴。”
他一字一句,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在明日日出之前——”
“迈上武圣之路。”
话音落下,他抬手虚空一抓。
关楼石壁上,那杆贯穿墙体、仍在震颤的黑金小旗,被无形之力硬生生拔出,倒飞回他掌心。旗杆末端,耶律重光那颗被剑罡整齐切下的头颅,仍挂在上面——面容凝固在死亡瞬间的惊骇,双眼圆睁,仿佛还在看着这个夺走自己性命、夺走雁门关的少年。
林衍握紧旗杆,手臂发力,将其高高举起。
然后,狠狠插进关楼最高处的旗台。
旗杆入石三尺,稳稳立住。耶律重光的头颅在旗杆顶端摇晃,断裂的脖颈处仍有粘稠的血液缓缓滴落,在夜风中拉出一道道暗红的细线。
晨风猎猎,吹过雁门关头。
吹不散头颅滴落的血,吹不散关内未熄的火,也吹不散——
少年眼底那团即将焚天的火焰。
远处,十万铁骑的黑线已清晰可见。
最前排的火把正在次第点燃,如星河落地,绵延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