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间烟火·归途在即(1/2)
晨光第七次掠过雁门关的城墙时,林衍开始习惯武圣的日常。
这“日常”与常人想象中不同——没有腾云驾雾,没有点石成金,没有那些神话传说里仙人般惊天动地的神通。更多时候,是些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
呼吸时,空气会自行过滤杂质,只留最精纯的天地灵气入体,呼出的浊气在身前凝成淡金色的雾,三息方散;
行走时,足不沾尘,并非刻意运功,而是重力在他周身三尺内自然减弱了三成,每一步都像踩在蓬松的雪上;
静坐时,眉心圣纹会自行吸纳日光月华,在皮下形成温暖的能量循环,像体内多了个小太阳,昼夜不息地淬炼着每一寸血肉。
最奇妙的,是对时间的感知。
常人眼中,日出日落是一天;林衍眼中,那是天地气息的一次完整循环。他能“看见”晨光中蕴含的“生发之气”,正午烈阳里的“炽烈之气”,黄昏晚霞中的“沉降之气”,深夜月光下的“凝练之气”。这些气息流转不息,构成了这个世界最基础的呼吸节律。
而他,已能听懂这种“呼吸”。
“师父。”
温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少年捧着刚烤好的面饼,小心翼翼递过来:“您三天没吃东西了。”
林衍睁开眼,接过面饼。饼是军中粗粮烤制,表面焦黑,内里硬实,散发着最质朴的麦香。他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武圣之躯早已辟谷,靠天地灵气便可维持生机,但他仍保留着进食的习惯。
不是需要,而是“想要”。
想要记住食物的味道,记住烟火的气息,记住身为“人”的那些微小确幸。
“好吃吗?”温华眼巴巴地看着。
“有点焦。”林衍实话实说,却将整张饼吃完,“下次火候小些。”
少年咧嘴笑了,那笑容在晨光里干净得不像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雁门关的善后,持续了整整七日。
第一日,清点伤亡。
关内关外,北凉军战死四千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一千零九十三人,轻伤不计。这个数字放在任何一场战役中都堪称惨烈,但相较于北莽十万铁骑近四万的伤亡,已是奇迹。
徐凤年亲自为每一具能辨认身份的阵亡将士整理遗容,用清水擦去他们脸上的血污,用白布包裹残破的躯体。他做得很慢,很仔细,从清晨做到深夜,不假他人之手。
关楼下的空地摆满了白布包裹,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刺目的白。
“世子。”李肃红着眼眶,“您歇会儿吧。”
徐凤年摇头,继续手中的动作:“他们为我守关而死,我至少该记住他们最后的样子。”
第二日,收敛敌骸。
这是个争议的决定。按北凉军惯例,敌尸就地焚烧或掩埋,不会浪费人力收敛。但徐凤年坚持:
“战场上的敌人,死了就只是死人。”
他站在关楼上,望着关外那些横七竖八的北莽士兵尸体,声音平静:
“拓跋菩萨认输退兵,战争已经结束。这些尸体若放任不管,开春后必生瘟疫,殃及关内百姓。”
“挖坑,埋了。”
命令下达,陵州卫与白马义从的残兵沉默执行。没人抱怨,因为他们自己也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深知生命的脆弱与死亡的平等。
第三日,修复关防。
千斤闸升起,城门绞盘修复,破损的垛口用条石填补,烧毁的箭楼重新搭建。关内工匠不够,士卒便自己动手——这些握惯了刀枪的手,如今抡起铁锤、搬起石块、拉起绳索,竟也有模有样。
林衍在关楼上看着,偶尔会出手。
不是用神通,只是寻常人的方式——某处条石太重,他搭把手;某段绳索崩断,他接一接。武圣的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显山不露水,仿佛只是个力气稍大的普通武者。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是。
那些与他有过接触的士卒,事后都会悄悄打量自己的手——刚才,武圣碰过这里;刚才,他们与传奇有了交集。
第四日,救治伤员。
关内医官不足,药材匮乏。林衍在伤兵营走了一圈,然后去了趟雁门关后的山林。
半日后,他背着一大捆草药回来。种类繁杂,有止血的仙鹤草,有消炎的金银花,有镇痛的天南星,甚至还有几株罕见的百年老参。没人问他怎么认得这些,怎么在冬日山林里找到它们——武圣嘛,总该有些常人不懂的本事。
他亲自为几个重伤员换药。手指触到溃烂的伤口时,淡金色的圣光悄然渗入,虽然微弱,却足以抑制感染、加速愈合。伤员们只觉伤口一阵清凉,痛楚大减,却不知缘由。
第五日,军功评定。
这是最麻烦也最必要的事。战死的要抚恤,受伤的要补偿,立功的要奖赏。徐凤年与李肃、徐堰兵等人关在营房里整整一天,对着阵亡名录与战报,一笔一笔核算。
林衍不参与这些,他坐在关楼顶上,看着夕阳西下。
温华爬上来,挨着他坐下:“师父,您说那些战死的人,会后悔吗?”
“不知道。”林衍如实回答,“但活着的人,该让他们死得值。”
少年似懂非懂,却不再问。
第六日,祭奠。
关前立起一座三丈高的石碑,徐凤年亲笔题字:
“北凉忠烈碑”。
没有花哨的铭文,只有四千三百二十七个名字,按阵亡时间顺序镌刻,从第一个战死的哨兵,到最后一个倒下的白马义从。
揭碑那日,关内所有能走动的人都来了。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沉默的注视。徐凤年将第一碗酒洒在碑前,第二碗自己饮尽,第三碗递给林衍。
酒是北凉最烈的烧刀子。
两人碰碗,一饮而尽。
第七日,最后一面北莽旗帜被焚毁。
那是从耶律重光尸体旁找到的白狼镇军旗,布料上浸透了血,旗杆已断成三截。李肃请示如何处理,徐凤年只说一个字:
“烧。”
火焰升起时,关楼上所有人都在看。旗面在火中蜷曲、焦黑、化作灰烬,像一场迟来的葬礼,为这场持续了七日的战争,画下最后的句号。
第八日清晨,林衍说要走。
消息传开时,关内正在吃早饭。士卒们端着碗愣住,有人筷子掉在地上,有人汤洒了一身。温华猛地站起身,想要说什么,却被徐凤年按住肩膀。
“知道了。”世子点点头,表情平静,“什么时候?”
“午时。”
“好,我送你。”
对话简短得像在讨论天气。
但整个上午,关内的气氛都变了。修缮城墙的动作慢了,练功的声响轻了,连战马的嘶鸣都带着几分不安。所有人都在用眼角余光关注关楼,关注那道青衫身影。
午时将至,徐凤年提了三坛酒上关楼。
不是军中常见的烧刀子,而是他从北凉王府带来的珍藏——江南的杏花酿,西域的葡萄美酒,还有一坛连名字都不知道、酒液呈琥珀色的陈年佳酿。
“第一碗,”徐凤年拍开杏花酿的泥封,倒满两只海碗,“敬相逢。”
酒液清冽,带着杏花的甜香。两人碰碗,徐凤年一饮而尽,林衍也干了。
“那年你突然出现在北凉,说是游历天下的剑客。”徐凤年抹去嘴角酒渍,笑了,“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在扯谎——哪有剑客的眼神像你那么……空的。”
林衍也笑:“世子慧眼。”
“但我没戳穿。”徐凤年又倒满第二碗,这次是葡萄美酒,紫红色的液体在碗中荡漾,“因为你这人虽然满身谜团,做的事却总对北凉的胃口。剿匪、平乱、断马崖、雁门关……”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第二碗,敬并肩。”
这一碗,两人喝得很慢。葡萄美酒入口酸甜,后劲绵长,像极了这几个月并肩作战的日子——有血有火,有笑有泪,有绝境中的挣扎,也有胜利后的酣畅。
第三坛酒开启时,关楼下已聚集了不少人。
李肃、徐堰兵、还能走动的白马义从、陵州卫的军官……他们没上来,只是静静地站在下面,仰头望着。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碗中,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醇香,仿佛封存了数十年的时光。
“这坛酒,”徐凤年端起碗,眼神复杂,“是我爹在我出生那年埋下的。他说等我遇到真正值得托付性命的朋友时,再挖出来喝。”
他看向林衍:
“第三碗,敬别离。”
关楼上风很大,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酒碗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某种承诺的叩击。
这一次,两人都没急着喝。
“还会回来吗?”徐凤年问。
“会。”林衍答得肯定,“但可能需要些时间。”
“多久?”
“短则数月,长则……”林衍顿了顿,“我会尽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