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间烟火·归途在即(2/2)

徐凤年点头,不再多问。有些事,不必说透;有些人,不必挽留。

两人同时仰头,饮尽碗中酒。

酒入喉,温润如暖玉,却在胸中燃起一团火。那火不烈,却绵长,仿佛能将这份情谊一直烧到岁月尽头。

放下碗,徐凤年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

令牌玄铁铸造,巴掌大小,正面刻着“北凉”二字,背面是徐字王旗的图案。

“北凉客卿令。”他递给林衍,“持此令者,北凉境内畅通无阻,可调三千以下兵马,可见我而不拜。”

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对你可能没什么用。但……算个念想。”

林衍接过,令牌冰凉沉重。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点点头:“我收下了。”

温华爬上关楼时,眼睛红得像兔子。

少年咬着嘴唇,手里紧紧攥着那柄木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说很多话——想求师父带他走,想说自己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问武圣之路该怎么走……

但最终,只挤出一句:

“师父,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拼命忍着。

林衍看着这个自己无意中收下的弟子,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孺慕与不舍,心中某处柔软了一下。

“会的。”他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是这几日用关内能找到的最好的纸张手写的,封面上没有字,只有一道简笔勾勒的剑痕。

“这是我整理的剑道心得。”林衍将册子递给温华,“从基础握剑到指玄境界的突破关隘,都在里面。你要按部就班地练,不可贪快,不可取巧。”

温华双手接过,册子很轻,他却觉得重逾千斤。

“还有这个。”林衍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那是他在笑傲世界时,衡山派师尊所赠,玉质普通,但跟了他很多年。

玉佩放在册子上:“若有一天,你剑道大成,想寻更广阔的世界,便捏碎此玉。无论我在何方,都会感知到,来接你。”

温华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真……真的?”

“真的。”林衍点头,“但前提是,你要先成为配得上‘剑客’二字的人。不是靠我的名头,而是靠你自己的剑。”

少年重重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却不再悲伤,而是充满力量:

“弟子一定做到!”

“还有,”林衍想了想,补充道,“我不在时,听徐世子的话。他虽年轻,却是个值得追随的主君。”

“弟子明白!”

交代完这些,林衍看向关楼下。

李肃抱拳,徐堰兵躬身,那些一起血战过的将士们,齐齐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军礼。没有言语,但那份敬意与不舍,已胜过千言万语。

林衍抱拳回礼。

然后转身,看向徐凤年。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了。”林衍说。

“保重。”徐凤年道。

青衫身影一步踏出关楼。

不是飞掠,不是腾空,而是像下台阶一样,一步步走向虚空。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绽开一朵淡金色的莲花,托住身形,也托住所有人的目光。

九步之后,已至百丈高空。

林衍回身,最后看了一眼雁门关,看了一眼关楼上那些熟悉的面孔,看了一眼这片他战斗过、守护过的土地。

然后,并指如剑,对着身前虚空,轻轻一划。

嗤啦——

空间被撕裂。

不是破开天门时那种宏大景象,而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内不是黑暗,而是流淌着七彩光华的神秘通道,隐约可见另一端有山峦起伏,有桃花盛开。

那是通往笑傲世界的路。

是他来时的路,也是归途。

林衍迈步,踏入缝隙。

身影消失的瞬间,缝隙闭合。

虚空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关楼上的人们知道,那道青衫,真的走了。

温华握紧手中的册子和玉佩,对着师父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

徐凤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望向远空,轻声自语: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

“兄弟,珍重。”

林衍走后第七日,北莽使团抵达雁门关。

不是大军,只有三百轻骑护送,为首的是拓跋菩萨的副将。他们带来了北莽皇帝的国书,正式承认“百里界痕”的约定,承诺三年内不犯雁门关。

国书上盖着北莽传国玉玺,字字铿锵。

徐凤年接过国书,没有多言,只让使团在界痕北侧立下一块石碑,刻上条约全文。

石碑立好的那日,北境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关外的焦土与血迹,也覆盖了那条深达十丈的界痕。白色抹平了一切战争的痕迹,天地重回素净。

关内,生活继续。

城墙修好了,伤兵陆续康复,阵亡将士的抚恤发到了家人手中。雁门关恢复了往日的运转——商队开始通行,哨兵按时轮值,炊烟每日升起。

只是练兵时,士卒们会不自觉地看向关楼,看向武圣曾经站立的地方;

只是饮酒时,徐凤年总会多摆一只碗,倒满,再自己喝掉;

只是练剑时,温华会格外认真,那本手写的册子被他翻得起了毛边,每一页都写满了批注。

一个月后,徐凤年收到离阳朝廷的诏书。

不是问责雁门关战事——那场战争的细节已传遍天下,林衍武圣之名如日中天,朝廷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而是召他回京述职。

“该走了。”徐凤年看完诏书,对李肃说,“雁门关交给你。”

“末将领命。”李肃抱拳,“世子何时动身?”

“三日后。”

临行前夜,徐凤年独自登上关楼。

雪已停,月正明。月光下的雁门关银装素裹,美得不似人间。他想起那日林衍在此破境,想起那道斩断雷龙的剑光,想起那句“不如人间一碗酒”。

“你说得对。”他对着虚空举了举并不存在的酒碗,“人间烟火,确实比天上冷月值得。”

然后,他转身下楼,再不回头。

三日后,北凉世子车驾南归。

温华随行——少年说要送师父一程,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方。其实大家都明白,他是想去看看师父来的世界,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

车队驶过界痕时,温华特意下车,在那条已覆上薄雪的沟壑前站了许久。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握在掌心,感受着玉质的温润。

“师父,”少年对着南方,对着师父归去的方向,轻声说,“等我。”

“等我练成您教的剑,等我能独当一面,等我有资格……去找您。”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落在木剑上,落在年轻而坚定的眼眸里。

车队继续南行,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车辙。

远方,中原大地山河依旧;

更远方,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正要翻开新的篇章。

而人间烟火,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