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徽山问道 · 观天象以明己心(1/2)

青螺湾的江水依旧奔流,但那一声“剑来”所激起的涟漪,却以远超江流的速度,向着整个江湖扩散开去。

北凉世子的车队离开那片见证剑神归来的水域后,沿着官道向徽山方向行进。沿途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明里暗里窥探的视线比以往多了数倍,却都保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距离。那些目光中,敬畏远多于敌意,好奇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震撼。

江湖消息传得比飞鸟还快。

“听说了吗?剑神李淳罡重出江湖了!”

“何止重出江湖!襄樊城外青螺湾,一声‘剑来’,万剑朝宗,直接重返陆地神仙境!”

“亲眼所见?那吴家剑冠吴六鼎,被老剑神随手一划,剑意尽碎,吐血败退!”

“北凉世子车上竟然藏着这尊大神……这天下,怕是要变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在茶肆、酒馆、渡口、镖局中疯传。徐凤年敏锐地察觉到,沿途关卡盘查的官兵态度恭敬了许多,一些原本可能找麻烦的地头蛇势力也悄然收敛。李淳罡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如同一柄无形的庇护伞,让车队行进反而顺畅了不少。

然而徐凤年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清楚,表面的平静下是更深的暗流。那些真正的大势力——离阳皇室、北莽王庭、各方藩王、江湖圣地——此刻必然已在重新评估北凉的分量,调整各自的策略。敬畏往往伴随着更深的忌惮,而忌惮可能催生更险恶的谋划。

车队中央,林衍所在的马车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自那日观“剑来”有所悟后,他便进入了深层次的闭关状态。马车外看似平静,但若是有感知敏锐的高手靠近,便会发觉那车厢仿佛一个正在缓慢旋转的混沌漩涡,虽极力内敛,仍有一丝令人心悸的宏大与深邃气息不时逸散。

车厢内,林衍盘膝而坐,双目微阖。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体内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之中。丹田处,“万法道种”旋转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近倍,色泽愈发深邃混沌,中心那一点灵光却更加璀璨夺目,仿佛混沌初开时诞生的第一缕光。

李淳罡那一声“剑来”所展现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境界,一种“道”。

在林衍的感知解析中,那并非简单的以意引动天地之力。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与“命令”。李淳罡的剑意纯粹到了极致,纯粹到与天地间“锋锐”、“破灭”、“自由”的法则产生了本源上的呼应。当他心念动时,并非“请求”天地借力,而是以自身那已与部分天地法则相合的剑意,直接“号令”那些与之同频的力量汇聚!

“陆地神仙……原来不仅是力量层次的飞跃,更是生命本质与天地关系的一次重塑。”林衍心中明悟,“指玄是初步领悟并运用‘意’,天象是自身之‘意’能与天地共鸣形成相对稳定的领域,而陆地神仙……则是自身之‘道’已能与部分天地法则平起平坐,甚至短暂驾驭。”

他的混沌真气在经脉中奔腾咆哮,每一次循环都变得更加凝练,性质也悄然发生着变化。若说之前的混沌真气像是一片包容万象但略显混沌的星云,如今则开始有了“核心”与“秩序”。那“万法道种”便是核心,而李淳罡那极致纯粹的剑意观摩,为他指明了“秩序”的方向——混沌绝非杂乱,而是在至高核心统御下的有序演化。

“我的道,是混沌,是包容,是演化。李淳罡的道,是剑,是纯粹,是破灭。看似相反,但至高处……”林衍思索着,“他的纯粹,何尝不是将‘剑’之一道演化到了极致?而我的包容,若要真正有序,也需一种极致的‘统御’之意作为核心骨架。”

他体内那层天象境的门槛,在这深刻的感悟与真气质变中,剧烈震颤,裂痕蔓延,仿佛随时会彻底破碎。但林衍并不急于强行突破。他有一种感觉,此刻突破固然可以,但若能再得一次契机,见到更完整的“天地共鸣”景象,他的天象根基将更加完美无瑕。

就在这时,他分散的一缕心神感知到了车队中另一处异常。

是裴南苇。

那位被靖安王“赠予”的天下第一美人,这些日越发沉默,几乎不言不语,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但此刻,林衍以混沌真意感知,却发现她身上那缕一直如标记般的奇异气运,正产生着不寻常的扰动。

那气运稀薄却根深蒂固,此刻仿佛被远方某种存在隐隐牵引,如同指南针般微微指向车队前进的方向——徽山。裴南苇本人似乎也有所感应,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渐次清晰的连绵山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面有茫然,有哀伤,有一丝极深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宿命牵引般的悸动。

“徽山……轩辕世家……”林衍心中一动。他想起《割鹿台》秘籍中一些关于气运牵引、因果纠缠的偏门记载。“裴南苇身上这气运标记,莫非与徽山有关?是有人在她身上种下的引子,还是她本身便与那里有未了的因果?”

他将这个发现记在心中,继续沉浸于自身的感悟与调整。车队,朝着那气运浑浊、山雨欲来的徽山,不疾不徐地行进。

数日后,车队抵达徽山地域。

还未进山,一股迥异于北凉铁血、襄樊锦绣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

山是好山。群峰叠翠,云雾缭绕,流泉飞瀑点缀其间,空气中灵气充沛,吸一口便觉心旷神怡,确是一处钟灵毓秀的修道宝地。然而,在这份灵秀之下,林衍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一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陈腐”与“压抑”。

那是一种积累数百年的世家暮气,是盘根错节的内部倾轧,是光鲜外表下正在腐烂的根基所散发出的无形瘴气。整个徽山的气场,给林衍的感觉就像一潭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滋生无数毒藻腐物的死水。

“好一个外强中干的轩辕世家。”林衍睁开眼,透过车窗望向那巍峨山门,心中评价。

车队行至山门,自然遭遇了轩辕家守山子弟的盘问阻拦。这些子弟衣着光鲜,佩剑精良,但眉眼间大多带着世家子弟固有的骄矜与浮躁,修为根基虚浮,远不如北凉军中同龄士卒扎实。

徐凤年亮明身份,语气却算不得客气。北凉世子与徽山轩辕氏并无交情,此来更非做客,按照江湖规矩,算是“恶客临门”。双方言语间很快起了冲突,轩辕家一位颇有些地位的管事态度倨傲,言辞间对北凉多有不敬。

就在冲突即将升级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何事喧哗?”

人群分开,一名身着紫衣、容颜冷艳、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结与傲气的女子,在一众随从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轩辕家嫡女,轩辕青锋。

她的目光扫过北凉车队,在徐凤年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那几辆马车,尤其在感知到李淳罡那即便收敛也如深渊般的气息以及林衍车厢内奇异的混沌波动时,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北凉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轩辕青锋声音冷淡,带着戒备。

徐凤年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言明途经此地,听闻徽山风景独秀,特来拜山一观,同时也有意见识一下轩辕世家珍藏的武学典藏(此为试探,也为后续可能的交易铺垫)。

轩辕青锋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北凉世子身份特殊,加上车队中那令人心悸的隐晦气息,她并未直接驱赶,而是冷着脸将一行人引至客院安置,态度疏离而戒备。

待轩辕青锋离去,徐凤年、林衍、李淳罡(又被拉来)聚于客院正厅。

“这轩辕家,果然如传闻般,内里早已烂透了。”徐凤年摇头,“那轩辕青锋看似强势,实则步履沉重,眉间郁气凝结,在这家里怕也是举步维艰。”

李淳罡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一家子乌烟瘴气,老祖不像老祖,子孙不像子孙。那后山有个老王八,气息污浊得很,靠吸自家小辈的精元根基吊命,恶心。倒是那边竹林小院里,有个读书的,有点意思……嗯,快死了。”

林衍微微点头,他的感知更为全面清晰。混沌真意如同无形的触角,延伸至徽山各处。

他“看”到,整个徽山的气运如同被搅浑的污水,颜色晦暗,流动滞涩。无数细小的、代表家族成员个人命数的气运丝线彼此纠缠、争斗、互相撕咬吞噬。而在这片浑浊气运的中央,有两处最为醒目:

一处位于后山秘地,一股庞大却污秽不堪的气息如同盘踞的毒蛟,正不断汲取着整个家族的气运与生机,壮大自身。那气息强度已然达到天象境,但根基虚浮混乱,充满了掠夺与腐朽的味道,正是轩辕大磐。他的“意”,是极致的自私与掠夺,已近魔道。

另一处,则在家族边缘一处清幽竹林中。一股温润平和、却内蕴着难以想象坚韧与悲愤的浩然之气,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正在沉默中积蓄着最后爆发的力量。那是轩辕敬城。他的“意”,是读书读出的道理,是为人父的愧疚与守护,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虽暂时不显山露水,但其纯粹与厚重,远超那后山污秽之物。

两股气机如同阴阳两极,在这浑浊的家族气运池中对立,冲突一触即发。

更让林衍注意的是,当他的感知扫过轩辕青锋时,竟隐约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缕极淡的、与裴南苇身上那标记气运属性相似,但更加隐晦的“牵扯”。仿佛两条本不相干的命运丝线,因为某种缘故,被无形的力量隐隐系在了一起。

“有意思……这徽山,不仅有一场决定家族命运的天象之战可观摩,似乎还藏着一些更深层的秘密。”林衍心中暗忖,对即将到来的风波更加期待。对他而言,这无疑是近距离、全方位观摩“天象”层次力量运用、气运转换、以及不同“道”之间碰撞的绝佳机会。

“世子,”林衍开口道,“此地气机混乱,恐有剧变。我们既已入局,不如静观其变。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徐凤年看向林衍,见他眼神清明,气度沉凝,知他必有发现,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我们便在此,看看这轩辕世家,究竟要上演怎样一出好戏。”

接下来的两日,徽山表面平静,暗地里的气氛却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

轩辕青锋偶尔会来客院,言辞间多有试探,尤其是对李淳罡与林衍。她对李淳罡的态度复杂,敬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对林衍,则更多是好奇与戒备。

林衍大多时间在房中静修,巩固感悟,同时以混沌真意持续观察着徽山气运的变化。他能感觉到,那竹林中的浩然之气越来越凝实,那股悲愤决绝的意志也越来越强烈,如同不断加压的火山。而后山的污秽气息,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裴南苇变得异常安静,几乎足不出户,但林衍感知到她身上那缕气运标记的扰动达到了顶峰,方向直指后山。她偶尔会失神地望向那个方向,脸色苍白。

终于,在第三日清晨,变故陡生。

一股磅礴而悲壮的浩然之气,如同狼烟,自竹林小院冲天而起!刹那间,徽山上空风云变色,铅云低垂,原本灵秀的山峦被一股肃杀悲怆的意境笼罩。

“轩辕敬城,请老祖赴死!”

平静而决绝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徽山每一个角落。

整个轩辕世家瞬间哗然、震惊、茫然、恐惧!那个被他们视为废物、嘲笑了几十年的书生家主,竟然……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而且,他要弑祖?!

徐凤年等人迅速来到客院高处,望向气息爆发的方向。

林衍目光凝重,全神贯注。“万法道种”全力运转,混沌真意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笼罩向那两股即将碰撞的惊天气息。

牯牛大岗,大雪坪。

轩辕敬城一身青衫,面容平静,一步步走向后山。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攀升一截,天地间的浩然之气便向他汇聚一分。他并非在战斗,而是在完成一场仪式,一场以生命为祭、向天地请命的仪式!

“儒圣之道……”林衍心中震动。他清晰地“看”到,轩辕敬城并非像寻常武者那样修炼真气、领悟剑意。他是真的在“读书”,读的是圣贤道理,养的是胸中浩然之气。他的力量,来自于对“道理”的坚信,对“守护”之责的践行,对“不平”之事的悲愤。这种力量,更贴近“道”的本源,纯粹而宏大,但也因其纯粹,燃烧得更加猛烈,代价便是自身的所有。

后山,轩辕大磐那污秽庞大的气息轰然爆发,化作一道狰狞的血色光柱,与那浩然之气分庭抗礼。两道天象境的气息在空中碰撞,激荡起无形的风暴,吹得大雪坪上飞沙走石,风云激荡。

大战,瞬间爆发!

轩辕大磐招式狠辣诡异,引动后山积累的阴秽地气,化作种种毒煞幻象,侵蚀心神,污浊真气。他的“意”是掠夺与吞噬,充满破坏与腐朽。

轩辕敬城则以浩然正气为基,化天地正气为刃,招式大开大合,堂皇正大。一字一句,皆成言符;一举一动,皆引风雷。他的“意”是守护与牺牲,悲壮而凛然。

林衍目不转睛,神念紧紧跟随着每一丝力量的变化。

他观察浩然正气如何与天地间的“正大”、“刚直”、“秩序”法则共鸣,引动风雷相随。

他解析轩辕大磐如何以邪法扭曲地脉之气,形成污秽领域,削弱、污染对手的力量。

他体会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在碰撞中产生的湮灭、吞噬、对抗等种种变化。

这比李淳罡那纯粹的一剑更加“细致”,让他看到了天象境力量运用的更多可能性。

战斗惨烈至极。轩辕敬城燃烧生命,强行将境界拔高至陆地神仙门槛,以远超自身负荷的力量碾压轩辕大磐。而轩辕大磐仗着邪法根基深厚,阴毒难缠,苦苦支撑。

最终,轩辕敬城立于大雪坪中央,仰首望天,面容平静,眼神中唯有对女儿的深深眷恋与歉意。

“天垂千象,地载万物,皇天后土,轩辕敬城跪天地,以求死!”

“轩辕敬城求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