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东海前夜 · 惊梦与龙虎(1/2)

马车驶离江南地界已有数日。窗外景致从温婉水乡逐渐变得硬朗开阔,空气也少了那份黏腻的潮湿,多了几分北地旷野的干爽。

车厢内,徐凤年靠窗坐着,闭目养神。他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仿佛江南那场惊天动地的旷世离别,已随着庐州的烟雨一同被锁入了记忆深处。但若细看,便能发觉他眉宇间比往日更添几分沉郁,偶尔睁眼望向窗外时,眼底深处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决绝。那柄北凉刀被他横置于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刀鞘花纹。

车顶,李淳罡恢复了惯常那副懒散模样,抱着他那破羊皮裘,时常望着天空发呆。只是偶尔,当徐凤年身上那股压抑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寒意不经意泄露一丝时,老剑神会微微侧目,浑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归于沉寂,只是那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剑意,似乎比以往更加圆融,更加……贴近了人间烟火。

另一辆马车上,裴南苇依旧沉默。只是她身上那股被江南文运隐隐牵引的气运标记,在离开江南后彻底沉寂下去,再无波澜。她变得比之前更加安静,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只是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眼神空茫,仿佛一具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林衍曾以混沌真意探查,发现她那缕标记并未消失,只是如同倦鸟归巢般彻底内敛,或许只有当回到那真正的“源头”之地,才会再次被激活。

而林衍,则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旅途时光,全身心沉浸在巩固新境界的修行之中。

天象境,与指玄境截然不同。

若说指玄是领悟并初步掌控“意”的力量,能以意引动天地灵气,增强招式威力,施展诸多玄妙。那么天象,便是以自身之“意”为核心,与周遭天地建立更深层次、更稳定的共鸣与联系,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领域”或“小天地”。

寻常天象境高手,其领域往往带有鲜明的个人武道特征。比如若某人领悟的是烈火刀意,其天象领域内便可能灼热如火,能极大增幅火属功法威力,压制甚至点燃对手的水属、木属真气。领域的范围、稳定性、对天地灵气的掌控精细度,便是衡量天象境高手强弱的重要标准。

而林衍的“混沌天象领域”,却迥异于所有已知记载。

他的领域没有固定属性,或者说,它包含了几乎所有基础属性的雏形与演化的可能。在其初步展开的三丈范围内,并非简单的威压或灵气富集,而是一片微缩的、不断生灭演化的混沌景象。地火水风的元素流转,星辰生灭的虚影,草木枯荣的意境,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仿若轮回的韵律……尽在其中。

这领域并非死物,它仿佛拥有某种初生的“灵性”,会随着林衍的心意与外界环境产生微妙的共鸣与调整。行至水汽丰沛处,领域内水行意韵便会稍显活跃;路过干燥戈壁,则土行、火行意韵流转加速。它不掠夺,而是以一种和谐的、近乎“呼吸”的方式,与外界天地交换着最本源的能量与信息。

“万法道种”在这片初生的混沌领域中,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统御一切的“天道”雏形,缓缓旋转,散发着包容、演化、至高无上的意韵,稳稳统御着领域内的一切变化,使之杂而不乱,变中有序。

林衍闭目内视,心神沉入这片独属于他的混沌天地。

他尝试着将一丝混沌真意细化,模拟李淳罡剑意中的“锋锐破灭”特性。霎时间,领域内某处,一缕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切开万物的“意”凝聚而出,虽远不及李淳罡本尊的纯粹与浩瀚,却已具备了其雏形神韵,且在混沌意境的调和下,少了几分极致的戾气,多了几分破而后立的演化意味。

他又尝试模拟轩辕敬城浩然正气中的“刚直守护”。领域内另一处,一股温润中正、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念升起,如同无形屏障。

他甚至尝试去模拟洪洗象那“至情”道韵中感动天地的“执念”与“温暖”,虽然极为艰难且只得皮毛,却也让他对那种跨越规则的力量有了更深一丝的感悟。

“混沌,非混乱,乃是有序之源,是万物未生之前、亦含万物演化之后一切可能的‘原点’与‘总和’。”林衍心中明悟愈发清晰,“我的天象领域,便是将这一丝‘原点’之意展开,形成一片受我绝对掌控、可随我心念演化万般气象、又能与外界天地和谐共鸣的‘初始之地’。”

他心念微动,将领域扩张至五丈范围。顿时,对周遭天地灵气的感知与引导能力大幅提升,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虫鸣鸟叫、甚至地下暗流的微弱声响,都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心湖。他甚至能隐约“触摸”到空气中流淌的、微不可察的“气运”丝线,虽然还无法清晰辨析和干预,但已非指玄时那般全然模糊。

“这便是天象境的力量……”林衍睁开眼,眸中混沌星云缓缓流转,深邃宁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综合实力比指玄巅峰时提升了何止数倍!不仅是真气更加磅礴凝练,恢复速度更快,更重要的是这种对天地之力的精细掌控与自身领域的绝对优势。

若再面对吴六鼎那等触及天象门槛的剑冠,他自信无需再陷入缠斗,凭借初成的混沌领域,便可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同化对方的剑意与天地灵气联系,占据先天优势。当然,若是对上真正的老牌天象境,甚至李淳罡这等陆地神仙,他依旧差距巨大,但至少已有了周旋、观摩、学习的资格。

“还需实战磨砺,不断拓展领域的范围、稳定性与演化速度。”林衍对自己此刻的状态有着清醒认知。他收敛了领域,只维持在体表一层极淡的混沌光晕,如同呼吸般与天地共鸣,持续温养巩固。

旅途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江南之事余波未平,前方武帝城更是龙潭虎穴。徐凤年的沉默,林衍的潜修,李淳罡的淡然,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力量。

深夜,车队在一处背风的河谷扎营。

篝火噼啪,映照着徐凤年有些苍白的脸。他简单地吃了些干粮,便早早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连日的奔波与心绪激荡,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梦境,毫无征兆地袭来,且异常清晰、冰冷、充满血腥气。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熟悉的庭院中,是北凉王府,却又有些不同,更显崭新,似乎是他年幼时的模样。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没有星月。

然后,他看到了那道魂牵梦萦、却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的身影。

一袭白衣,素雅洁净,正背对着他,在庭院中缓缓踱步,似乎在赏花,又似乎在等待。那是母亲吴素。

徐凤年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惊喜与酸楚淹没,他张口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

忽然,庭院四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许多模糊的黑影。他们穿着各异,有道袍,有官服,有僧衣,更有许多面目不清、气息阴冷的存在。他们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将那袭白衣围在中央。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她转过身。梦境中的面容依旧温婉美丽,带着北凉女子特有的英气,只是脸色异常苍白。她看向徐凤年所在的方向(似乎能看见梦中的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但下一秒!

那些黑影动了!没有呼喊,没有叫骂,只有最冷酷、最精准的袭杀!道法雷光、官家气运镇压、佛门降魔印、诡谲的咒术、淬毒的暗器……各种各样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向那道孤立无援的白衣身影!

母亲拔出了剑。她的剑光很美,清亮如秋水,带着决绝的意味。剑光舞动,斩碎雷光,劈开咒术,击飞暗器……她像一只陷入绝境却依旧骄傲美丽的白鹤,在无数毒蛇猛兽的围攻中奋力搏杀。

但敌人太多了,太强了,而且配合默契,仿佛一张早已编织好的、针对她一人的天罗地网。

徐凤年眼睁睁看着,一道阴毒的掌力突破了剑光,印在母亲肩头;一缕诡异的黑气缠绕上她的手臂;一道凌厉的剑气划破了她的袖袍,带起一溜血珠……白衣渐渐被染红,点点滴滴,触目惊心。

母亲的身影开始摇晃,剑光不再那么凌厉,但她始终没有后退一步,眼神依旧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望向那些黑影中某个特别深邃的方位。

最终,在无数攻击的洪流中,那袭染血的白衣,如同风中凋零的花,缓缓倒了下去。倒下的瞬间,她最后望向徐凤年的方向,嘴唇微动,依稀是两个字:

“快……走……”

“不——!!!”

徐凤年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冰凉黏腻。他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漫天袭来的杀招、那缓缓倒下的染血身影、以及母亲最后那无声的唇语。

帐篷外值夜的护卫被惊动,连忙询问:“世子?”

“……无事。”徐凤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竭力平复呼吸,但那股冰冷刺骨的恨意、那梦魇般的画面,却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又如同被烈火灼烧。

这不是普通的梦。到了他这个境界,又经历了江南之事对心神意志的冲击,寻常梦境根本不可能如此清晰、如此充满细节、如此……真实地还原出那种绝望与血腥。

这是心魔?是某种警示?还是……早已烙印在血脉灵魂深处、被某些力量或契机引动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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