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下昙踪(2/2)

随即,他的视线定格在了紫罗兰旁边,那片刚刚被翻动过、泥土还带着新鲜湿痕的角落。

一株新栽下的植物,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肥厚宽大的深绿色叶片,在黑暗中泛着温润的玉石光泽,边缘带着奇特的波折。一根纤细的碧玉嫩茎探出,顶端紧紧包裹着一个米粒大小、洁白如玉的奇特花苞雏形。

昙花。

南宫陌的目光在那株新栽的昙花上停留了数息。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冰冷。仿佛眼前这株被偷偷栽种在他门槛旁的、象征着隐秘心愿的精灵,不过是墙角又多了一丛无关紧要的杂草。

然而,就在这片冰冷的注视下,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笼罩了整片区域。夜风似乎都停滞了。

李晚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知道他出来了!她知道他一定看到了!那株昙花……还有她仓皇逃离的背影……

他会怎么做?像处置那个种芍药的婢女一样?还是……像对待那只小猫一样,先给予“恩赐”,再施以更冷酷的裁决?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等待审判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的流逝,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门外,那片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退去了。

紧接着,是门轴再次转动的、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吱嘎”声。

然后,是沉重的大门被重新合拢的、沉闷的撞击声。

“砰。”

声音不大,却如同丧钟,狠狠敲在李晚晴紧绷的神经上!

他……关上门了?

他……什么也没做?

就这样……结束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双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怀里的泥点儿被惊醒,不安地蹭着她的手臂。

她成功了?她真的在他眼皮底下,种下了那株寄托着她隐秘心愿、甚至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昙花?而他……竟然默许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恐惧。那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底线在哪里?他的默许,究竟是真正的宽容,还是……另一种更可怕的、猫捉老鼠般的游戏?

她蜷缩在冰冷的门后,抱着同样不安的泥点儿,在浓重的夜色和死寂中,久久无法回神。心头那株刚刚种下的昙花,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解读的谜团,在黑暗中无声地生长着,散发着未知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清晨的第一缕天光,如同怯生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笼罩冥王府的厚重夜幕。雨后的庭院弥漫着湿漉漉的清新气息,草木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李晚晴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就如同惊弓之鸟般,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偏房的门。她没有立刻走向书房,而是抱着泥点儿,装作在庭院里散步,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次又一次地、紧张而忐忑地飘向书房大门的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昨夜那扇大门无声开启又关闭的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她既渴望看到那株昙花安然无恙,又恐惧看到它被连根拔起、碾入泥土的惨状。

终于,在熹微的晨光中,她看清了。

书房那扇巨大的乌木大门依旧紧闭,沉默地矗立着。而在大门左侧的墙根下……

那株紫罗兰依旧在,深紫色的花朵在晨露中显得更加萎靡,但顽强地活着。

而在紫罗兰的旁边!

那株昨夜被她亲手栽下的昙花幼苗,也安然无恙地挺立着!肥厚的深绿色叶片吸饱了晨露,显得更加饱满温润,边缘的波折在微光中清晰可见。那根碧玉般的嫩茎似乎又拔高了一点点,顶端米粒大小的洁白花苞紧紧闭合,仿佛蕴藏着整个世界的秘密。

它还在!

他真的没有动它!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庆幸、激动和更深的困惑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李晚晴紧绷的心房。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泥点儿,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也仰起小脑袋,好奇地望着那个方向。

然而,就在这庆幸涌上心头的瞬间!

李晚晴的目光猛地定住,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到了!

在昙花幼苗的旁边,在那片松软的泥土上,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几样东西!

不是被拔除的痕迹,也不是被践踏的狼藉。

而是……两根长短不一、但都打磨得极其光滑、呈现出天然淡金色的细竹竿!竹竿的一端被削尖,斜斜地插入昙花幼苗两侧的泥土中,稳稳地支撑着它纤细的嫩茎!

不仅如此!

在那两根支撑竹竿的顶端,还极其精巧地、用柔韧的嫩藤条,交叉缠绕固定住了一小块……打磨得极其轻薄、近乎透明的素白色细纱!那细纱如同最柔软的云絮,被晨风微微吹拂着,轻柔地覆盖在昙花幼苗的上方,既不阻挡光线,又恰到好处地为它遮挡了清晨过重的露水和可能过于猛烈的日照!

这……这是……

花架?遮荫棚?

李晚晴彻底呆住了!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简单却无比精巧的“防护装置”。竹竿光滑,显然是新削的。细纱轻薄,绝非府中寻常之物。

谁做的?

谁会在深更半夜,在她仓皇逃离之后,悄然来到这禁忌之地,为她偷偷种下的、甚至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昙花幼苗……搭设花架?!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一种荒谬绝伦的、被彻底看穿和掌控的恐惧,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昨夜直面他时更甚!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戴着冰冷银面具的男人,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她刚刚逃离的地方,沉默地削好竹竿,轻柔地覆上细纱……

他不仅默许了她的“入侵”,他甚至……在暗中“保护”它?

为什么?!

示好?绝不可能!他那冰冷的目光和离去的背影没有丝毫温情。

怜悯?对一株花?这比怜悯一只猫更荒谬!

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明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如同给囚徒一点微末的“优待”,让她在虚假的希望中沉沦?

李晚晴抱着泥点儿,僵立在微凉的晨风中,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看着那株在简陋花架和薄纱庇护下、安然舒展着叶片的昙花幼苗,又抬头望向那座在晨光中沉默矗立、深不可测的书房。

阳光渐渐升高,将书房高耸的檐角镀上一层淡金。二楼那扇唯一的高窗,深色的窗棂紧闭着,如同巨兽紧闭的眼睑。

然而,就在那窗棂之后,在那片浓重的阴影里。

一双幽深如同寒潭古井的眼眸,正无声地穿透窗纸的阻隔,冰冷地、精准地……注视着庭院中僵立如雕像的李晚晴,以及她目光所及之处——那株刚刚获得了“庇护”的、承载着隐秘心愿的昙花。

窗内,阴影浓稠,没有一丝光亮泄露。

窗外,晨光明媚,花架上的薄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在晨光与阴影之间,在沉默的注视与震惊的僵立之间,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