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途夕照印心痕(1/2)
>暗卫急促的禀报如同冰水,浇灭了田埂上劫后余生的微弱欢欣。
>“黑鸦印记!”
>李晚晴指尖的残页瞬间变得滚烫,南宫陌面具下的目光骤然凝结成冰。
>奔腾的河水冲刷着污浊,却冲不散空气中骤然弥漫的、更浓重的血腥与阴谋气息。
>远处官道上,数十辆沉重的粮车正悄然驶向未知的黑暗,车辙深深,如同碾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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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鸦印记!”
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入李晚晴的耳膜,也刺穿了南宫陌周身刚刚因拆坝毁窑、惩治首恶而稍显平息的凛冽杀意。
田埂高处,那捧着陶罐、老泪纵横的老妇人手猛地一抖,浑浊的河水溅湿了她枯槁的手背。方才还压抑着激动啜泣的佃户们,如同被无形的寒流扫过,瞬间噤若寒蝉,眼中的微光被更深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所取代。他们或许不明白“黑鸦”意味着什么,但那暗卫凝重的脸色,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都让他们明白——更大的、他们无法想象的恐怖,正悄然逼近。
李晚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手中那半张沾满污泥、印着猩红鸦眼的残页。纸张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那点朱砂勾勒的眼珠,仿佛透过污浊,正冰冷地、嘲弄地注视着她。账簿!粮!三百石!果然!田庄的毒水、截流、私开矾窑…都只是冰山一角!这庞大的、盘踞在阴影里的黑鸦脉络,正在明目张胆地转移着见不得光的“粮”!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南宫陌缓缓转过身。玄色的衣袂在奔涌的河风与焚烧毒窑的余烬热浪中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暗夜。银色面具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冰冷的眼孔,望向跪地禀报的暗卫。那眼神里,方才惩治赵有德时的冷酷杀意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凝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寒芒。
“位置?规模?去向?”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回王爷!”暗卫的声音依旧压得极低,语速极快,“车队位于庄外西南十里亭方向官道岔路,距此约十五里。粮车三十余辆,皆以厚油布覆盖,麻袋鼓胀,车辙极深,显是重载。押运护卫约百人,皆着黑色劲装,无标识,但阵列森严,步伐整齐,绝非寻常商队护卫或府兵!其行进方向…”暗卫略微一顿,声音更加凝重,“非往州府,亦非边境大营,而是…折向西北,进入落鹰峡小道!”
落鹰峡?!
李晚晴心中猛地一凛!她虽未亲至,却从南宫陌书房那些精细的军事舆图上见过这个名字!那是一条极其险峻、近乎废弃的古老山道,蜿蜒于陡峭的群峰之间,一侧是万丈深渊,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绝壁,最窄处仅容一车通行!因其险恶,常有鹰隼盘旋,故而得名“落鹰峡”。此道早已荒废多年,寻常商旅绝不会选择此路!而落鹰峡的另一端…是羽国与西戎接壤的、一片广袤却人烟稀少、守备相对薄弱的缓冲地带!
西戎!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黑鸦…粮…西戎…私开矾窑的巨额利润…还有那页残破账簿上模糊的“支…粮…”字迹!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落鹰峡”这条线瞬间串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型:有人在利用云栖田庄作为掩护,私开矾窑牟取暴利,同时,将大量来路不明的“粮”(很可能是军粮!)通过这条隐秘险道,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敌国西戎?!
这已非简单的贪腐!这是通敌!是叛国!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为之冰冷!她猛地看向南宫陌。
南宫陌面具下的目光,在听到“落鹰峡”三个字时,骤然收缩!如同两点寒星爆发出刺目的厉芒!他周身那原本内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一股磅礴而压抑的、足以令风云变色的凛冽杀意轰然爆发!空气仿佛都在这无形的威压下凝固、颤抖!
他没有立刻下令追击。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扫过现场:地上如同烂泥般抽搐、生死不知的赵有德;那群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管事和家丁;远处田埂上瑟缩恐惧的佃户;正在被清流冲刷却依旧散发着恶臭的污浊土地;还有那几座被焚毁、冒着袅袅黑烟的土窑废墟…
追?落鹰峡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对方有备而来,护卫精锐,百人押运三十余车重物,显然准备充分。己方虽有精锐护卫,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且经历方才刺杀、拆坝毁窑,人困马乏,更无地利。贸然追击,一旦陷入峡谷,后果不堪设想!
不追?难道眼睁睁看着这批疑点重重、极可能资敌的“粮”消失在落鹰峡深处?
电光火石之间,南宫陌已做出决断。
“影七。”他低沉开口,声音如同寒铁相击,点出方才禀报的暗卫代号。
“属下在!”影七肃然应命。
“带两人,换装,远远缀上。”南宫陌的命令简洁而精准,“探明其最终落脚点,沿途留下暗记。非生死关头,不得暴露,不得交手。查明粮车最终去向、交接对象,即刻回报!”
“诺!”影七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显然是去召集人手执行命令。
南宫陌的目光随即转向护卫统领,声音冰寒:“赵有德及其心腹管事,锁拿,押回王府地牢,严加看管!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敢有异动,格杀勿论!”他顿了顿,补充道,“搜身,衣物、配饰、随身物品,一应封存,仔细查验,特别是…与账簿、印记相关之物!”
“遵命!”护卫统领抱拳领命,眼中杀气腾腾。立刻有数名如狼似虎的护卫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赵有德和那几个吓破胆的管事粗暴地拖拽起来,用牛筋绳捆了个结实。
“余下人等,”南宫陌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在地上、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家丁,“收缴武器,就地看押。由王妃问询田庄事务,记录口供,核实田亩、租赋、佃户名册、历年收成等情。”他的目光最后落向田埂高处那群依旧惊魂未定的佃户,“告知他们,毒源已除,活水复流。田庄暂由王府接管,一应事务,待王妃理清后,自有安排。伤者,王妃可酌情诊治。”
“诺!”护卫们齐声应喝,声震四野,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一道道命令,条理清晰,冷酷高效,瞬间将混乱的现场重新纳入掌控。该追的追,该拿的拿,该查的查,该安抚的安抚。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冷静和对全局精准的把握。
李晚晴站在他身侧,听着这一个个冰冷而有力的指令,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不仅有着雷霆万钧的武力,更有着洞悉秋毫的智谋和掌控全局的魄力!在如此惊变之下,瞬息之间便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的决断,将后续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滴水不漏。那份沉静如渊、指挥若定的气度,让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何为真正的…王者之风。
他不仅保护了她,更在所有人面前,将处理这偌大田庄后续事宜的重任,明确地交给了她。“由王妃问询…”、“待王妃理清…”、“王妃可酌情诊治…”这些话语,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这不是简单的委托,这是昭告,是赋予她在这片土地上绝对的权威!
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她胸腔里涌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脊背,迎向那些或敬畏、或期盼、或依旧带着一丝惶恐的目光。
“是,殿下。”她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力量,“妾身明白。”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绷紧的发条。护卫们高效地执行着命令:押解人犯,收缴武器,看管家丁,清理现场。李晚晴则迅速进入了角色。她在护卫清理出的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先是查看了那个被家丁打伤、依旧咳嗽不止的老者,用随身携带的简易金针为他疏通淤滞的气血,又命人取来干净的活水,让几个明显有腹泻症状的孩子服下她随身携带的、磨成粉的寻常止泻草药。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神情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医者威严。那些原本麻木恐惧的佃户,看着她蹲在泥地上为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诊脉,看着她用银针为枯瘦的老者缓解痛苦,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流露出的真诚关切…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和惶恐,终于被感激和信赖所取代。那个捧着陶罐的老妇人,更是颤巍巍地再次跪倒,口中不住地念叨着“神医娘娘…活命菩萨…”
李晚晴一边处理伤患,一边开始有条不紊地询问田庄的几位年长佃户。她问得很细:田庄原有良田多少亩?往年收成如何?租赋几何?何时被截断活水?何时开始引入毒水?何时出现矾窑?庄头赵有德平日如何盘剥?与哪些人往来密切?可曾见过特殊印记或账簿?…
她的声音平和,态度却极为认真。佃户们起初还有些畏缩,但在她温和而坚定的目光鼓励下,尤其是在护卫们肃立一旁、无形中形成的威慑下,渐渐打开了话匣子。积压了太久的血泪控诉和亲眼所见的秘密,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哭腔和愤怒,断断续续地倾泻而出。
“…原本是上好的水浇地啊…一亩能打两石粮…赵扒皮来了就变了…租子一年比一年高…活水被截了…臭水毒水灌进来…苗就烂了…人喝了也拉…死了好几口子猪娃…告官?官老爷就是他们一伙的!那大印子…俺…俺在赵扒皮喝醉了掉出来的一个金饼子上见过…黑乎乎的鸟…眼睛是红的…吓人得很…”一个枯瘦汉子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回忆。
“…粮…对对!前些日子…深更半夜…有好多大车偷偷摸摸进过庄子…停在赵扒皮的后院…卸下来的都是鼓鼓囊囊的麻袋…上面好像…好像盖着什么布…没看清…但赶车的和押车的…凶得很…眼神像刀子…”另一个老佃户压低声音,带着后怕补充。
李晚晴认真地听着,命识字的护卫在一旁详细记录。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可能的线索,都如同拼图的一角,被她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她偶尔会抬头望向远处,南宫陌正负手站在奔腾的河边,玄色的身影在落日熔金的光辉下显得格外挺拔孤峭。他似乎在凝视着那被冲刷的污浊,又似乎在遥望着落鹰峡的方向,周身散发着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静默。
夕阳的金辉渐渐染上了橘红,将天空的云彩烧得绚烂无比,也给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土地涂抹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色彩。焚烧毒窑的余烬已冷,只剩下几缕青烟袅袅。奔腾的河水带走了大部分污浊,变得清澈了许多,哗啦啦的流淌声,如同大地复苏的脉搏。
护卫统领上前,低声向南宫陌禀报:“王爷,人犯已押解妥当,田庄诸事王妃已初步问询记录,伤者也已处置。是否…启程回府?”他看了一眼疲惫却依旧强打精神的护卫们,以及远处被集中看押、垂头丧气的家丁和管事们。
南宫陌缓缓转过身。夕阳的金光落在他冰冷的银色面具上,折射出柔和却又疏离的光晕。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了李晚晴身上。
她依旧蹲在几个孩子身边,浅青色的衣裙下摆沾满了泥污,鬓角散落了几缕发丝,脸上带着一丝倦色,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亮得惊人,正温和地安抚着一个因喝了药而皱眉的孩子。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专注而柔和的侧脸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南宫陌的目光在那张沾染了尘土却依旧清丽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面具遮掩下,无人能窥见他此刻的神情。
“备马。”他低沉地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微哑。
很快,两匹神骏的高头大马被牵了过来。南宫陌的坐骑是一匹通体漆黑、四蹄踏雪的乌骓,高大健硕,眼神桀骜。另一匹则是较为温顺的栗色骏马。
南宫陌走到乌骓旁,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高大的乌骓与他玄色的身影融为一体,在夕阳下如同来自幽冥的骑士。
李晚晴也走向那匹栗色马,正准备在护卫的搀扶下上马。
“过来。”
低沉、不容置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晚晴动作一滞,疑惑地回头。
只见端坐于乌骓马背上的南宫陌,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银色面具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透过眼孔,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并未多言,只是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曾执剑杀敌、也曾捏碎腕骨的手。手掌宽大,指腹带着薄茧,掌心朝上,静静地悬在半空,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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