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途夕照印心痕(2/2)

意思,不言而喻。

他要她…与他共乘一骑?

李晚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方才马车倾覆时那紧密到令人窒息的拥抱,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那滚烫的颈侧温度…瞬间涌入脑海。众目睽睽之下…

护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远处田埂上的佃户们也好奇地张望着。

短暂的犹豫只在瞬息。李晚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将手轻轻放入了那只等待的掌心。

他的手掌微凉,带着薄茧的粗糙感,却异常稳定有力。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李晚晴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被稳稳地带离地面,下一刻,已经侧身坐在了乌骓宽厚的马背上,落入了南宫陌身前的怀抱之中。

玄色的衣料瞬间包裹了她。后背紧贴着他坚硬如铁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温热的体温。他的手臂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腰侧,握住了缰绳,将她牢牢地圈在臂弯与马鞍形成的狭小空间里。那姿势,亲密而充满保护性。

一股混合着冷冽松香、淡淡血腥、尘土气息以及独属于他的、难以言喻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李晚晴的身体瞬间绷紧,脸颊如同火烧,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僵硬地挺直脊背,双手无措地放在身前,不敢有丝毫动作,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南宫陌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僵硬。他调整了一下缰绳,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驾。”

乌骓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迈开了矫健的步伐。栗色马自动跟上,护卫们策马簇拥在两侧后方,形成严密的护卫阵型。

队伍离开了这片被夕阳染红的、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土地,踏上了归途。身后,是渐渐远去的、被清流冲刷的田野,是依旧冒着青烟的废墟,是佃户们长久伫立、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

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夕阳将一人一骑重叠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尘土飞扬的路面上。

晚风带着田野的清新气息和未散的焦糊味,拂过面颊。李晚晴紧绷的身体,在乌骓平稳的步伐和有节奏的颠簸中,在那坚实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和温热体温的包裹下,一点点、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最初的羞赧和僵硬渐渐褪去,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悄然浸润了她疲惫的身心。后背传来的触感坚硬而温暖,他的手臂环在腰间,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却并不显得狎昵。风掠过耳畔,吹动她的发丝,也吹动他玄色的衣袂,发出轻微的猎猎声响。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他握着缰绳的手臂,望向天边那轮巨大的、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的落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与橘紫,云霞如同燃烧的火焰,瑰丽得惊心动魄。远山如黛,层林尽染。官道两旁,被清水冲刷过的田地里,倒伏的枯黄稻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虽然依旧带着劫后的萧瑟,但在那漫天霞光的映照下,竟也透出一种不屈的、等待新生的倔强。

天地辽阔,暮色苍茫。经历了白日的生死搏杀、阴谋揭露、愤怒与拯救…此刻沐浴在这片温暖而悲壮的夕照之中,李晚晴的心绪如同被熨帖过一般,变得异常宁静而通透。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南宫陌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晚风,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害怕吗?”

声音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冷硬质感,却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寒,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被暮色浸染过的微哑。

李晚晴微微一怔。害怕?是指白日的刺杀?赵有德的疯狂?还是那隐藏在黑鸦印记背后、深不可测的巨大阴谋?

她沉默了片刻,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沉稳心跳,看着天边那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的壮丽霞光,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

“有殿下在,”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呓语,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信任,“不怕。”

身后的人似乎顿了一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瞬。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询问,而是像在陈述一个久远的事实,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低沉:

“本王年少时…曾随母妃,巡视过她陪嫁的农庄。”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整理着尘封的思绪,“也是这样的黄昏…田垄整齐,稻浪翻金…农人荷锄归家,炊烟袅袅…孩童在溪边嬉闹,笑声能传得很远…”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但李晚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淡语调下,一丝深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怀念?亦或是…某种早已被冰封的柔软?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心中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及过往,提及…他的母妃。那个早已在深宫倾轧中香消玉殒、只存在于冰冷卷宗和宫闱秘闻中的女子。

“母妃说…为君者,当知稼穑之艰,当恤民生之苦…”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回忆,带着一丝遥远而模糊的温度,“那时的晚霞…也如今日这般…”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那短暂的、流露出的温度,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重新被深沉的静默所取代。只有那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李晚晴的心,却因这短暂的倾诉而变得异常柔软。她仿佛透过冰冷的银色面具,窥见了一个被层层坚冰包裹着的、属于少年南宫陌的模糊侧影。那个在母亲身边,看过金黄稻浪、听过农人笑声的少年…与如今这个被称作“冥王”、满手血腥、心如铁石的男子,是如何一步步重叠又撕裂的?

她微微侧仰起头,目光试图捕捉面具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条,在面具的边缘投下深邃的阴影。

“殿下今日…”她斟酌着词句,声音轻缓,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很好。”

说完,她自己也微微一愣。很好?这个词似乎太过单薄,太过平凡。他今日挥剑斩敌、拆坝毁窑、雷霆手段惩治首恶、运筹帷幄布局追查…哪一个举动,能用简单的“很好”来形容?

然而,这却是她此刻最真实、最直接的想法。不是因为他展现的力量和权谋,而是因为他指向枯苗时的那句质问,因为他那句“依王妃所言”的托付,因为他此刻这难得流露的、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南宫陌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那紧握缰绳的手,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暮色渐浓,光影变幻,他面具边缘的阴影似乎更深了些。

许久,久到李晚晴以为他不会回应,甚至开始懊恼自己是否太过唐突时…

一声极轻、极低,仿佛被风揉碎了的回应,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别扭的温和,轻轻拂过她的耳畔: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

李晚晴的心跳,在这一刻,漏跳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春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喷洒在自己发顶的气息,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暖意。

她不再说话,只是微微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更贴近身后那坚实而温暖的依靠。晚风轻柔,马蹄声碎。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温柔地包裹着马背上紧密相依的两人,将他们的身影在官道上拉成一道长长的、融合在一起的剪影。

李晚晴轻轻闭上了眼,将脸颊微微侧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所有的疲惫、惊惶、愤怒,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温暖的暮色和身后的依靠所抚平。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而安心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温柔地席卷而来。

就在她的意识在这份奇异的安宁中渐渐沉沦,即将陷入半梦半醒的朦胧之际——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到撕裂夜幕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疯狂地从他们身后官道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亡命意味,瞬间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护卫们瞬间警觉,手按刀柄,勒马回望!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滚滚!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正朝着他们狂飙而来!马上的骑士身形矫健,黑衣劲装,正是之前奉命追踪运粮车队的暗卫影七!

但此刻的影七,却与出发时的沉稳判若两人!他伏在马背上,身形摇摇欲坠,左肩处一片深色的濡湿在暮色中迅速蔓延!显然是受了重伤!而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扭曲的、混合着极度惊骇与愤怒的神情!

“王…王爷!”影七嘶哑的吼声带着血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穿透了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车队…遇袭!粮…粮是假的!麻袋里全是…是…”

他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极度的震惊而断断续续,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狂奔的骏马已冲到近前!影七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竟直接从马背上栽落下来!重重摔在官道坚硬的尘土中,溅起一片烟尘!

“影七!”护卫统领惊吼一声,飞身下马扑了过去。

南宫陌猛地勒住缰绳!乌骓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李晚晴被他手臂紧紧护住,才没有被甩脱。

死寂!瞬间笼罩了整支队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地上生死不知的影七,以及他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暮色中的未尽之言——

粮是假的!麻袋里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