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暖意生·无声的靠近(2/2)
他依旧闭着眼,靠在那里,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加沉重了一些。但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抗拒力量,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无声地……消退了。
他默许了。
这无声的默许,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李晚晴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她不再犹豫,动作虽然依旧轻柔谨慎,却更加流畅起来。
她用右手纤细的食指指尖,没有直接触碰他的伤口,而是极其小心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用指腹侧面,将那些洒落的淡绿色药粉,一点点、极其均匀地涂抹开,覆盖住他手背上所有的擦伤和淤痕。她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却布满裂痕的瓷器。
药粉的清苦气息更加浓郁,混合着南宫陌身上浓烈的汗味和血腥气,形成一种奇异而复杂的氛围。
李晚晴涂抹得很慢,很仔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那只手腕的温度,从最初的冰冷,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在药粉清凉刺激下的细微跳动,但那股抗拒的力量却再也没有出现。
时间在无声的涂抹中静静流淌。月光无声地洒落,将两人一蹲一靠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形成一幅奇异而静谧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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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依旧闭着眼。
他靠着冰冷的石柱,沉重的疲惫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让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仿佛耗尽。刚才那场耗尽生命的咆哮,将深埋心底最黑暗、最痛楚的秘密血淋淋地剖开,带来的不仅是宣泄,更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和……更深的冰冷。
他以为会再次坠入那无边痛苦的深渊。他以为会彻底沉沦。
然而……
手腕上传来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触碰感。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托举。那力量很轻,很柔,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却奇异地……没有引起他本能的、毁灭性的反弹。反而像一缕微弱的暖流,试图托起他沉沦的意识。
然后,是药粉。
那清苦、独特、带着薄荷般清凉气息的药粉,洒落在他手背的伤口上。伤口传来细微的刺痛,瞬间刺激了他紧绷的神经!一股暴戾的冲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将这胆敢触碰他伤处的存在彻底撕碎!
可是……没有。
那只托着他手腕的手,力道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没有强行压制,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奇异的安抚。更重要的,是那药粉的气息……清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
这感觉太陌生了。
自从那片伤痕烙下,他接触过无数所谓的“灵丹妙药”,无一不是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苦或刺鼻的气味,仿佛在时刻提醒他身体的残缺和痛苦。而这药粉的气味……却截然不同。清苦中带着一丝草木的甘冽,清凉中透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这气息,让他紧绷的肌肉,在那股毁灭冲动即将喷发的临界点,硬生生地……停滞了。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那股狂暴的力量,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他放弃了抵抗。
任由那冰凉而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那些清凉的药粉涂抹在他手背的伤口上。那指尖的触碰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电流感,顺着手臂的脉络,一路蔓延至他那颗被冰封了太久的心脏。
很凉。却……不冷。
反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丝微弱的生机,浸润着干涸龟裂的土地。
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却不再那么沉重。那深不见底的疲惫感,似乎因为这清凉的触感和药香,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缓解。紧绷的神经,在专注的涂抹下,竟也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感受到她屏住的呼吸,感受到她动作中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
没有言语。没有审视。没有恐惧。没有怜悯。
只有无声的动作,和那清苦却安宁的药香。
这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靠近与关怀,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微光,是他成为“冥王”之后,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受。它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轻易地穿透了他用尸山血海和滔天凶名筑起的层层壁垒,落在他早已荒芜的心田之上。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如同投入寒潭的火星,在那片冰冷死寂的荒原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李晚晴终于涂抹完毕。她收回手指,看着南宫陌手背上那几处被淡绿色药粉均匀覆盖的伤口。药粉的清苦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
她依旧蹲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仰着头,看着月光下那张紧闭双眼、半边俊朗半边地狱的脸庞。他脸上的疲惫似乎并未减少,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暴戾的气息,却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却不再那么冰冷的平静。
她犹豫了一下。手背上只是小伤。他真正的地狱,是右脸上那片被毒烟和背叛烙下的巨大伤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惜,落在了那片在月光下微微泛着油亮光泽的、虬结扭曲的伤疤上。
那伤疤的边缘,靠近耳际的位置,似乎因为刚才情绪的剧烈波动,又或者是因为毒伤本身的不稳定,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口,正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珠。那血珠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地狱红莲上凝结的露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紧!
她攥紧了手中的小瓷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瓶子里还剩下一点药粉。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起,带着巨大的冒险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
她能……帮他处理一下那里吗?
哪怕只是涂上一点点药粉,止住那细微的渗血?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都绷紧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如薄冰般的平静,可能会因为这再次的“僭越”而瞬间粉碎!他脸上的伤痕,是他最深的禁忌!是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
刚才手背的触碰已是侥幸,再次将手伸向他脸上的伤痕……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然而,看着那丝在月光下极其刺目的暗红血珠,看着那片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烙印,看着眼前这个闭目靠在那里、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只剩下无边疲惫的男人……
那份沉重的悲悯和不忍,再次压倒了恐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赴死的战士。左手依旧保持着托着他右手手腕的姿势(虽然他已经不需要托举),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支点。右手则再次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举起了那个装着最后一点药粉的小瓷瓶。
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危险的仪式。指尖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要将小小的瓷瓶捏碎。
她的目标,是他右脸耳际上方,那道细微的、正在渗血的裂痕。
距离在缩短。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
她的指尖,带着那清凉的药粉气息,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靠近那片狰狞的地狱烙印……靠近那滴暗红的血珠……
南宫陌依旧闭着眼。
然而,就在李晚晴的指尖,距离那片禁忌之地仅有一寸之遥、那清苦的药香已经清晰可闻的瞬间——
他那一直紧闭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极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