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痕暖意(2/2)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量。
却像三道裹挟着天地之威的九霄神雷,带着足以劈开混沌、重塑乾坤的威力,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接连不断地轰击在南宫陌的灵魂深处!
“轰——!”
第一道雷霆落下,将他周身翻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火焰瞬间劈得支离破碎!那熊熊燃烧的血色瞳孔猛地一暗,里面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空白。杀意?怒火?羞辱?仿佛从未存在过。
“轰——!”
第二道雷霆紧随而至,精准无比地劈开了他如同万年玄冰层层包裹的心防!那些用无数杀戮、冰冷面具和无边孤寂筑起的坚固堡垒,在这简单的、带着痛惜的三个字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轰然坍塌!露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鲜血淋漓的柔软和脆弱。
“轰——!”
第三道雷霆,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中了他意识最深处那根名为“控制”的弦!绷紧如弓弦的全身肌肉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那只僵停在半空、距离李晚晴脖颈仅差分毫的、沾着血迹的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微微颤抖着,最终颓然抵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支撑着他站立的力气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南宫陌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像一座承受了太多风雪、终于不堪重负的巍峨雪山,轰然坍塌!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同样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靠着墙,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最终颓然地、半跌坐在地上。那身象征着他冥王身份、绣着暗色麒麟纹路的玄黑锦袍,此刻凌乱地铺陈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失去了所有威严的破败旌旗。
他微微仰着头,脖颈的线条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仿佛在拼命吞咽着什么滚烫而苦涩的东西。那只唯一完好的右眼,终于不再是燃烧的火焰或凝固的空白。里面翻涌起一片前所未有的、巨大而混乱的狂潮。
惊涛骇浪般的剧痛——不仅是脸上陈旧的疤痕在灼烧,更是心口那从未愈合、被这三个字狠狠撕开的旧伤在疯狂作痛!
灭顶的茫然——她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不尖叫?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还有一丝……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微弱的……贪恋?贪恋那指尖传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却固执地想要温暖他的微弱暖意?
烛火依旧在不安地跳动,光影在他颓然跌坐的身影和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疯狂地明灭变幻。空气里弥漫着铜镜碎裂的粉尘气息、陈旧药草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李晚晴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点摇曳的烛光,和墙壁上两个被拉长、纠缠、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
李晚晴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冷粗糙的触感。她看着那个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跌坐在墙角阴影里的男人。那个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嗜血狂魔”,此刻蜷缩在那里,像一头被拔掉了所有利齿和尖爪、遍体鳞伤后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巨大的、无声的脆弱感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方才那灭顶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心脏的酸楚和怜悯。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鞋底摩擦过冰冷的地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微微屈膝,慢慢地、慢慢地,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也跪坐了下来。不是卑微的匍匐,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试图靠近的姿态。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落在那片可怕的疤痕上,眼神清澈,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探究和深不见底的、纯粹的痛惜。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若您真的想杀我……”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新婚夜那柄剑,就该落下了。”
南宫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那只低垂着、抵在地砖上的手,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声。
李晚晴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新婚夜……
那间同样被死寂笼罩的、冰冷如坟墓的婚房。摇曳的红烛,刺目的红绸,还有那个盖着红盖头、被强塞到他生命里的女人——李家的替嫁庶女。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愤怒?厌恶?还是对皇兄这份“恩赐”的冰冷嘲讽?
他记得自己甚至懒得用喜秤,只用冰凉的剑尖,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警告,挑开了那方碍眼的红绸。盖头滑落,露出底下那张脸。
苍白,惊惶,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幼鹿。那双眼睛很大,里面盛满了被强行压下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认命的绝望。没有泪,也没有哭喊求饶。她就那样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脸上冰冷的银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时,只要他手腕轻轻一松,那柄饮过无数人鲜血的利剑,就能轻易地结束这个被家族抛弃、被推到他面前作为牺牲品的可怜虫的生命。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死了,不过是给皇兄添点小小的麻烦,也省却他日后诸多监视的眼线。
杀意,确实在那一瞬间清晰地掠过心头。
可为什么没有动手?
是因为她那强装镇定下的颤抖太过可怜?是因为那认命眼神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野草般的韧劲?还是仅仅因为……当时的他,对这桩被强加的、充满侮辱的婚事,对这所谓的“妻子”,连动手的兴致都提不起来?觉得杀了她,如同碾死一只蝼蚁,毫无意义?
他从未细想过那个瞬间的犹豫。可此刻,这个被他视为棋子、视为麻烦、视为监视者的女人,却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将他心底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那一刹那的“不杀”,当做了她此刻敢于触碰他最大禁忌的理由!
荒谬!可笑!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该死的洞察!
南宫陌猛地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右眼死死地盯住跪坐在不远处的李晚晴。眼底翻涌的狂潮并未平息,反而变得更加复杂混乱。惊愕、被看穿的狼狈、一丝难言的狼狈,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般再次被勾起的、关于背叛的尖锐痛楚!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强行咽下。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可怕,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砾石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抑的痛苦,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你懂什么……”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那只完好的右眼缓缓地、缓缓地闭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紧抿的、带着残缺疤痕的唇角,却勾起了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
“这下面……”他嘶哑的声音如同叹息,又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低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绝望,“藏着的……是比刀剑砍在身上……痛千百倍的伤。”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却又沉重得如同万钧山岳,轰然砸落在两人之间那方寸之地上。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铜铃不再磕碰窗棂。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
只有那烛台上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两人沉默的侧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地砖和墙壁上,时而靠近,时而分离,如同无声的纠缠。空气里,那丝淡淡的皂角清香,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微弱却固执地萦绕在鼻端。
李晚晴跪坐在那里,指尖微微蜷缩着,残留着方才触碰那冰冷疤痕的奇异触感。南宫陌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冰锥,狠狠戳进她的耳膜。
比刀剑砍在身上痛千百倍的伤……
那是什么?
她看着他紧闭的右眼,看着他脸上那道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深刻、更加狰狞的青紫色疤痕,看着他唇角那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一个模糊却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蛇,悄然缠上她的思绪。
这疤痕……真的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留下的吗?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可南宫陌此刻流露出的那种深彻骨髓的疲惫和痛苦,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绝,远比任何刀剑之伤都更具毁灭性。
“殿下……”她张了张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无数疑问堵在喉咙口,关于这疤痕的来历,关于他口中的“痛千百倍”,关于他面具之下那个被深深掩埋的、真实的南宫陌。
然而,就在她试图再次发出声音的瞬间——
一直紧闭着右眼、仿佛陷入某种痛苦回忆深渊的南宫陌,身体猛地一震!
他倏地睁开眼!
那只右眼不再燃烧着暴戾的火焰,不再翻涌着混乱的狂潮,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死寂。然而,在那片死寂的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般的警惕光芒!这光芒并非针对她,而是穿透了她,投向了紧闭的房门之外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沾着血迹的手指,猛地在地砖上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
李晚晴心头一凛,所有涌到嘴边的话瞬间冻结。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冥王府的夜……从未真正平静过。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