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画眉·深浅(2/2)
南宫陌有些窘迫地瞪了她一眼(尽管隔着面具,李晚晴却能感觉到),语气硬邦邦地:“别笑。”
“好,不笑。”李晚晴抿住唇,眼中却依旧笑意盈盈。她主动微微仰起脸,配合着他的动作,轻声道,“陛下,不妨轻一些,顺着眉骨的弧度,慢慢描摹便好。妾身的眉,本就……不算难画。”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小小的自得与调侃。
或许是她的放松感染了他,或许是她的话语起到了作用,南宫陌紧绷的肩膀略微松弛。他深吸一口气,更加专注,手上的力道放得极轻,笔尖如同最谨慎的探路者,沿着她天然的眉形,一点一点,细细勾勒。
这一次,顺畅了许多。黛色均匀地铺染,加深了她原本略显淡雅的眉色,更添了几分庄重与明媚。他的动作越来越稳,甚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寝殿内只有笔尖掠过肌肤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浅交织的呼吸。镜中映出的画面,无比静谧和谐:威严的帝王微微俯身,专注地为他的皇后描画眉黛;皇后则安然仰首,目光透过镜面,温柔地凝视着身后的夫君。晨光透过窗棂,恰好洒在他们身上,将这一刻凝固成宛如古画般的隽永景象。
当最后一笔轻轻收尾,南宫陌稍稍退后一步,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李晚晴的眉毛被描绘得精致而自然,比之宫中女官所画,少了几分刻板,多了几分生动气韵,更贴合她本人的温婉与潜藏的坚韧。
他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光芒,虽然极淡,却真实存在。
“如何?”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表扬的意味。
李晚晴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然后转过身,仰头望向他,眼中盛满了星光般的笑意与感动:“陛下画得极好。深浅合宜,比司饰女官也不遑多让呢。” 她顿了顿,笑容微深,带上了一丝俏皮,“原来陛下除了文韬武略,还有这般‘闺阁’慧质。”
明知她是调侃,南宫陌却并未着恼,反而因她眼中毫无保留的欣喜与亲近,心底泛起融融暖意。他放下黛笔,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画好的眉梢,仿佛在确认这是自己的“杰作”,又仿佛只是贪恋这肌肤相亲的温存。
“朕此生,”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为许多人、许多事执过笔。批过杀伐决断的朱批,写过调兵遣将的军令,拟过安邦定国的诏书……但为你画眉,是第一次。”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眉骨,目光深深看入她的眼底:“这双手,沾过血,握过权柄,染过墨尘。唯有此刻,朕觉得,它做的这件事,最……干净,也最值得。”
李晚晴的心,被这番话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几乎落下泪来。她抬手,覆上他停留在自己眉间的手,将那略带薄茧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摩挲。
“那陛下以后,”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哽咽,却笑容灿烂,“可要常常练习。臣妾的眉,往后就交给陛下了。”
“好。”南宫陌没有任何犹豫,郑重应承。一个简单的字,却重如千钧。
第五节:朝露·暗影再临
温馨的晨间时光短暂得如同朝露。当李晚晴洗净脂粉,换上常服,南宫陌也简单洗漱,重新束发戴冠(依旧是他自己动手,拒绝了宫人)后,天色已然大亮。
两人在凤仪宫偏殿用了些清淡的早膳。气氛宁静,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北境军务,或宫中年节安排的琐事,俨然寻常夫妻。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早膳将毕,高贤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外,神色比昨夜更加凝重,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小匣。
“陛下,娘娘,‘夜枭’有急讯传回。”高贤的声音压得极低。
南宫陌放下银箸,拭了拭嘴角:“进来说。”
高贤快步而入,将乌木小匣奉上:“是‘蜂雀’密道传回,未经任何中转,直接送入宫中。” ‘蜂雀’是暗卫中等级最高、专司最紧急绝密情报传递的渠道,通常意味着有极其重要的发现。
南宫陌打开小匣,里面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经过特殊处理的绢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文。他快速阅读着,面具下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周身刚刚缓和下去的气息,再次冷硬起来。
李晚晴放下粥碗,静静等待着。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片刻,南宫陌将绢纸递给她,同时对高贤道:“传影七,再探。加派人手,盯紧所有可能与北境有往来的京中府邸,特别是……那几个与废帝过往甚密、近来却异常安静的。”
“是!”高贤领命,躬身退下。
李晚晴接过绢纸,上面的密文她虽不能全识,但关键部分已被南宫陌用朱笔在旁译出。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夜枭’在野狐岭一处极为隐蔽的溶洞群外围,发现了大规模人马驻扎的新鲜痕迹,估算人数不下五百。他们发现了被刻意掩埋的炊灶灰烬,从中检出非中原常见的耐寒黍米壳,以及某种特制肉干的残留。更重要的是,在一处疑似哨位的碎石下,发现了一枚被遗落的、造型奇特的青铜箭头,箭簇狭长带血槽,工艺精湛,绝非民间或普通马匪所能拥有。
而箭头样式,经‘夜枭’中老匠人辨认,与北方草原更深处、一个近年来悄然崛起、名为“苍狼部”的游牧部落贵族卫队所用箭矢,有八成相似。“苍狼部”表面上臣服于羽国,纳贡称臣,但暗地里吞并周边小部落,动作不断,只是以往未曾直接触犯边境。
绢纸最后,还有一行让李晚晴指尖发凉的小字:“洞内深处,疑有冶炼修补之声,且嗅到淡淡‘火麟砂’气味。是否深入,请旨。”
“火麟砂……”李晚晴抬头,看向南宫陌,眼中充满惊疑。那是军中严格管制,用于顶级铠甲局部淬火和重要兵器核心部件锻造的特殊矿砂,产量极少,秘方更是绝不外泄。对方竟能在北境深处使用此物,意味着什么?他们不仅在修补装备,更可能拥有获取羽国严格管控军资的渠道!
“苍狼部……好,很好。”南宫陌的声音冷得掉冰碴,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那阳光却无法驱散他眼底的阴霾,“看来,朕这位‘好皇兄’留下的烂摊子,比朕想的还要精彩。不仅国内有人贼心不死,连外面的野狗,也闻着味,想来分一杯羹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李晚晴:“你怎么看?”
李晚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整理思绪:“若真是‘苍狼部’所为,此事性质便从内患变为外忧,甚至可能是内外勾结。他们选择此时潜入,目标绝非简单的劫掠或刺探。陛下新登基,朝局初定,北境大军刚经历轮换调整,正是力量相对薄弱、注意力集中于内部稳定之时。此刻发难,时机拿捏得极准。”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绢纸:“‘火麟砂’是关键。必须立刻彻查所有‘火麟砂’的产出、记录、运输环节,近一年,不,近三年的所有流向,一寸都不能放过!还有那个失踪的副将刘康,他与‘松烟斋’、与可能泄露边防图的情报网、与这‘火麟砂’的流失,之间必有联系。这是条能揪出内鬼、厘清对手脉络的藤!”
南宫陌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她的反应迅速,抓准了要害,且思路清晰,直指核心。在巨大的压力和信息冲击下,没有慌乱,反而能冷静分析,这份定力与智慧,远超寻常女子,甚至许多朝臣。
“不错。”他走回她身边,拿起那张绢纸,指尖在“火麟砂”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这是条毒蛇的七寸。影七已经去查了。至于‘苍狼部’……”他冷笑,“若真是他们,以为躲在野狐岭,朕就奈何不得?朕能踏平他们王庭一次,就能踏平第二次。只是现在……”
他看向李晚晴,语气转为深沉:“现在动手,容易打草惊蛇,更可能让潜藏在朝中的内应彻底缩回去。朕要的,不是驱逐几百个蛮兵,而是要将这内外勾结的毒瘤,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李晚晴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一场需要耐心、需要谋略的狩猎,而非简单的冲锋陷阵。她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忽然,目光再次扫过绢纸上关于那枚青铜箭头的描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
造型奇特……狭长带血槽……工艺精湛……
她猛地想起,在冥王府南宫陌的书房里,她曾翻阅过一本前朝兵部编纂的《四方异器录》,其中有一卷专门记载周边部落与国家的特有兵器图谱。好像……似乎……
“陛下!”她倏然站起,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侧的绣墩也浑然不觉,“那本《四方异器录》!可否立刻取来?妾身好像记得,关于‘苍狼部’的记载旁边,似乎附有一种更北边、几乎已湮灭的古部族‘玄鹰’的图腾与器物图样,其中有一种箭镞,描述与这‘夜枭’发现的,极为相似!”
南宫陌瞳孔骤然收缩!
玄鹰部?那是一个比苍狼部更神秘、更古老,传说中以驯养巨鹰、精于冶炼和刺杀闻名的部族,早在数十年前就因内部争斗和天灾,消失于漠北极寒之地,只留下零星传说。如果渗透者与“玄鹰”有关,那事情的复杂性和危险性,将远超“苍狼部”的边境挑衅!
“高贤!”南宫陌厉声喝道,声音穿透殿门。
守在门外的高贤几乎撞门而入:“陛下!”
“立刻去御书房,取《四方异器录》前朝孤本,快!”
高贤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急迫,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寝殿内,方才画眉梳发时的脉脉温情,早已荡然无存,被一种更加凝重、更加扑朔迷离的紧张感所取代。李晚晴与南宫陌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果对手不仅仅是蠢蠢欲动的边境部落,也不仅仅是国内不甘失败的残党,而是一个融合了古老部族秘技、拥有精良锻造能力、行事诡秘莫测的未知势力……
那么,这场刚刚开始的较量,其背后隐藏的深渊,究竟有多深?那枚青铜箭头,究竟是偶然的遗落,还是……故意留下的、充满挑衅与误导的谜题?
凤仪宫外,阳光普照,宫阙巍峨。宫墙之内,暗影幢幢,似乎有一只无形而古老的手,正悄然拨动着命运的丝线,将帝后二人,拖向一个更加未知而危险的棋局。
(第二章 完)
悬念: 李晚晴记忆中的“玄鹰部”线索,将调查方向引向一个传说中的古老神秘势力。“夜枭”发现的青铜箭头,究竟是属于新兴的“苍狼部”,还是早已湮灭的“玄鹰部”?这背后是简单的部落侵扰,还是涉及更久远、更复杂的恩怨与阴谋?《四方异器录》中隐藏着怎样的关键信息?帝后二人能否凭借这一线索,抢先一步,识破对手的真正身份与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