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跪女面前,悔泪辩难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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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朝会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散了。
百官鱼贯退出崇政殿时,几乎无人交谈,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神色凝重。方才殿上那一幕——堆积如山的罪证、摄政王冷冽的宣告、宸懿夫人平静却字字千钧的回应——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而最后那个关于“身世”的低语虽未传开,但摄政王与夫人之间瞬间微妙的气氛变化,还是被不少敏锐的官员捕捉到了。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南宫陌并未立刻离开。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两名心腹暗卫守在殿门之外。偌大的崇政殿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他与李晚晴,以及那些尚未搬走的、象征着李家罪孽的卷宗。
宫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洁的金砖上交叠。
李晚晴依旧坐在凤座上,保持着端雅的姿态,但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指尖已然微微发白。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绛紫色宫裙上蹙金的凤尾纹路,那华美繁复的图案此刻却仿佛扭曲成了一张网,将她困在其中。
真实身世?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反复回荡,撞得她心口发闷。二十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李崇德酒后与婢女所生的庶女,是这府中最卑微、最不受待见的存在。生母阮氏温柔怯懦,早逝后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冷眼与欺辱。她从不敢多问自己的来历,因为每一次询问,换来的都是嫡母王氏更刻毒的嘲讽与鞭笞。
“下贱胚子,也配问出身?”
“你娘不过是个爬床的贱婢,你和她一样,都是李家的污点!”
那些话语如同淬毒的针,早已深深扎进她的骨髓。可现在,南宫陌却告诉她,她的身世可能另有隐情?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李晚晴猛地一颤,抬起头,撞进南宫陌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朝堂上的凛冽霸气,只剩下满满的担忧与抚慰。
“吓着你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罕见的温柔。
李晚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唇边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只是……有些突然。王尚书说,在我娘旧物中发现的?是什么?”
南宫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握紧了她的手,将那点冰凉包裹进自己的掌心。“是一封残信,和半块玉佩。信的内容残缺不全,但提到了‘托付’、‘阮娘’、‘永宁’等字眼,笔迹苍劲,绝非寻常人所书。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湛,是前朝宫廷样式,上面有个模糊的‘宁’字。”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永宁”,是二十年前,北境一个早已被羽国兼并的小属国的封号。而“宁”字,也与那个属国王族的徽记有关。这些线索太过敏感,在未查清之前,他本不欲多说,但面对她,他不想隐瞒。
李晚晴的瞳孔微微收缩。“永宁……前朝宫廷……”她喃喃重复,脑中一片混乱。这些词离她太遥远了,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殿下是怀疑,我娘她……可能不是普通人?那我……”
“现在一切都还是猜测。”南宫陌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我已经命暗卫首领亲自去查,所有线索都会彻底理清。在结果出来之前,不要胡思乱想。”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量。“无论查出什么,晚晴,你就是你,是我的妻子,是羽国的宸懿夫人,未来的皇后。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李晚晴翻腾的心绪。是啊,无论她是李家的庶女,还是什么永宁遗孤,眼前这个愿意为她对抗全世界的男人,才是她真正的归处。过往的身份、血缘,在与他相遇相知后,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重新聚起清亮的光芒。“我明白,殿下。我不怕。”
南宫陌面具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的晚晴,总是这样,看似柔弱,内心却有着惊人的韧性。
“至于李崇德,”他话锋一转,语气冷了下来,“他已被押至偏殿。你想现在见他,还是改日?”
李晚晴沉默了片刻。朝堂上,她可以冷静地要求依法处置,可以疏离地称“与本宫有亲”。但私下里,即将面对那个给了她生命却也带给她无尽苦难的“父亲”,心潮终究难以完全平复。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他的冷漠,恨他的纵容,恨他将她当作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但除了恨,似乎还有一些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东西。是残留的、对“父亲”二字本能的一丝期待?还是对这扭曲血缘关系的最后一点无奈?
“现在见吧。”她最终轻声说道,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有些话,总要当面说清楚。”
“我陪你。”南宫陌立刻道。
李晚晴却摇了摇头,看向他:“殿下,让我单独见他。有些事情,我想自己面对。”她需要以一个独立的、不再依附任何人的李晚晴的身份,去为过去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做一个了断。
南宫陌凝视她片刻,读懂了她眼中的坚持。他尊重她的决定,但依然不放心。“我就在隔壁暖阁,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唤我。”他抬手,轻轻拂过她鬓边微乱的流苏,“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嗯。”李晚晴心中一暖,展颜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二
偏殿没有崇政殿那般恢弘,但也足够宽敞肃穆。此刻殿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有些昏暗,将跪在殿中央的那个身影衬得更加佝偻渺小。
李崇德已被剥去了官服,只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布囚衣,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污迹和一夜未眠的憔悴。听到殿门开启的声响,他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缓步走进来的,只有李晚晴一人时,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便是狂喜与卑微交织的复杂神色。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却又在距离李晚晴三尺之外停住,似乎不敢再靠近。
“晚……晚晴……不,宸懿夫人!娘娘!”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咚”的一声闷响,“罪臣……罪臣李崇德,叩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晚晴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站定,静静地看着这个伏在地上、卑微如尘的男人。这就是她的父亲,曾经在府中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生死的家主。此刻,他却像一条丧家之犬,匍匐在她的脚下,乞求怜悯。
心中那点残存的、可笑的期待,终于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李大人不必多礼。”她的声音不高,平静无波,用的是最官方的称呼,划清了所有的界限,“起来回话吧。”
李崇德却不敢起,反而磕头更急:“罪臣不敢!罪臣罪该万死!求娘娘看在……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饶了李家,饶了罪臣吧!”他涕泪横流,额头上很快就磕出了一片青红,模样狼狈不堪。
“父女一场?”李晚晴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李崇德浑身一僵。“李大人现在想起,我们之间还有‘父女’之情了?”
“晚晴!是为父错了!是为父鬼迷心窍,听信了王氏那毒妇的谗言,委屈了你和你娘啊!”李崇德抬起头,老泪纵横,脸上满是悔恨之色,试图用情感打动她,“那些年,为父公务繁忙,疏于管教,才让王氏有机会苛待你们母女。为父心里……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你的!只是……只是身为家主,有时候不得不顾全大局,委屈了你……为父心里也苦啊!”
好一个“公务繁忙”,好一个“顾全大局”。
李晚晴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看着眼前这个演技精湛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荒谬。原来在他眼里,多年的冷落、纵容嫡母施虐、最后将她推入冥王府那个“火坑”,都只是“委屈”,只是“不得已”。
“李大人,”她打断了他的哭诉,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寒意,“今日召你前来,并非听你忏悔。朝堂之上,刑部所呈罪状,条条属实,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李崇德哭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哀求取代:“罪臣……罪臣知罪!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娘娘宽恕罪臣。只求娘娘……念在李家列祖列宗,念在兆廷、明珠他们终究是你血脉相连的兄姐,给他们一条活路吧!还有李家上下百余口无辜仆役,他们是无辜的啊!娘娘如今母仪天下,仁德之名广播,求娘娘开恩啊!”
他倒是聪明,知道自己的罪过难以开脱,转而打起了亲情牌和仁义牌,试图用李家其他人的性命和她的名声来绑架她。
“无辜?”李晚晴向前缓缓走了半步,绛紫色的裙裾扫过光洁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李兆廷参与贪墨,李明珠主谋替嫁欺君,他们无辜?那些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管事、庄头,无辜?李大人,你告诉我,谁是无辜的?”
她的目光如冰似雪,落在李崇德脸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个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柴房里瑟瑟发抖、任人欺凌的瘦弱少女。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清冷,周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仪与压迫感。
这才是真正的凤凰,浴火重生后,翱翔于九天之上。而他,不过是地上仰望的泥尘。
“至于仁德之名,”李晚晴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宫的仁德,只施与值得之人,只用于该用之处。对豺狼仁慈,便是对羔羊残忍。这个道理,李大人为官多年,难道不懂?”
李崇德被她的话噎住,脸上青白交错,半晌才挤出话来:“可……可无论如何,你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啊!你若对娘家赶尽杀绝,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摄政王殿下……殿下难道不会觉得你太过凉薄吗?”情急之下,他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和挑拨的意味。
“凉薄?”李晚晴终于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李大人跟我谈凉薄?我生母病重垂危,你们可曾请过一次像样的大夫?可曾给过一碗热汤药?我寒冬腊月衣不蔽体,你们可曾有过一丝怜悯?将我推入冥王府,你们可曾想过那是死路还是活路?”
她每问一句,语气就冷一分,眼神也锐利一分。
“你们待我,可曾有半分骨肉温情?如今却来跟我谈血脉,谈凉薄?李大人,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崇德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灰败的绝望。他知道,打感情牌彻底失败了。这个女儿的心,早已被他们亲手冻成了坚冰。
三
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李崇德粗重的喘息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李晚晴不再看他,转而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宫殿飞檐切割出的阴沉天空。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疾言厉色的质问只是幻觉。
“李大人,你可知,我今日为何愿意见你?”
李崇德茫然地抬头看着她挺直的背影。
“并非为了听你求饶,也并非为了羞辱你。”李晚晴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怒,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也是告诉我自己——过去的李晚晴,已经死了。死在了李家后院的柴房里,死在了替嫁花轿的绝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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