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设计碰撞（1/2）

香港设计师是第四天下午到的。

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姓梁，梁家辉，四十出头，瘦高，穿件黑色亚麻衬衫，戴副无框眼镜，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银色金属箱子。女的姓苏，苏菲，三十岁左右，短发，白衬衫配卡其裤，背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色卡、面料册和草图本。

周启明没有来，派了秘书小林陪同。梁设计师一进厂区，眉头就微皱了一下——虽然很快舒展开，但林卫东捕捉到了那个瞬间。是嫌厂子小，嫌环境旧，还是嫌空气里的染料味？

“梁设计师，苏设计师，一路辛苦。”林卫东上前握手。梁设计师的手干燥，力度适中，苏设计师的手有些凉，握得很轻。

“林经理，年轻有为。”梁设计师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粤语腔，但还算清晰，“周先生常提起你，说你是内地难得的实干家。”

“周先生过奖。这位是陈师傅，我们技术总顾问。王教授，cad技术指导。郑总监，生产管理。杨秀娟，赵小军，生产骨干。”林卫东一一介绍。

双方简单寒暄，梁设计师的眼神已经在扫视车间了。他看到那排崭新的缝纫机，微微点头。看到半自动裁床，眼睛亮了一下。走到技术室，看到电脑和cad系统，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你们有cad？”

“刚上不久，还在学。”陈师傅说。

“版本？”

“日本重机，三年前的系统。”

“够用了。”梁设计师打开他的银色箱子，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比王教授那台薄，屏幕更大，还有一支电子笔，“我带了最新的法国力克系统，三维设计模块很强大。可以装你们电脑上，一起用。”

“太好了。”王教授说，“我们正需要三维模拟。”

参观完，到会议室。苏设计师从帆布包里拿出厚厚一沓资料，铺了半张桌子。色彩趋势报告、面料样本、流行元素分析、风格定位图……全是彩印，图文并茂，专业得让人眼花缭乱。

“秋季系列，我们的定位是‘静谧东方’。”苏设计师开口，声音清晰，语速快，“色彩以大地色系为主：陶土红、砂岩黄、苔藓绿、岩石灰。面料，真丝为主，混搭棉麻、羊毛。廓形，宽松但合体，强调穿着舒适度和行动自由。细节，东方元素简化处理，比如这个盘扣，用暗扣形式，不显眼但精致。这个绣花，用同色线绣暗纹，远看看不出，近看有质感。”

她一边说，一边展示设计草图。线条流畅，细节丰富，每款都有正、背、侧三视图，还有面料小样和工艺说明。陈师傅看得仔细，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苏设计师，这个外套的袖子，这么宽，会不会显胖？”

“我们要的就是宽松感。但你看这里，”苏设计师指向腋下，“加了暗省，抬手时不会鼓包。而且面料用真丝混纺羊毛，有垂感，不臃肿。”

“这个裤子的腰头，用松紧带，会不会显得廉价？”

“不会。我们用的是进口宽幅松紧，外面包同色面料，看起来像普通腰头，但穿着舒服。定位是日常高端，舒适是第一位的。”

“那这个衬衫的领子，没有衬，能立起来吗？”

“用双层真丝，边缘用特细包边，自然挺括。我们测试过，水洗五次不变形。”

一问一答，苏设计师对答如流，每个细节都有理有据。陈师傅虽然还有疑虑，但不得不承认，这些设计，有想法，有逻辑，不是凭空想象。

梁设计师一直在观察，这时才开口：“陈师傅，我理解您的顾虑。您做了四十年衣服，讲究的是实穿、耐用、规矩。但品牌，尤其是要打进国际市场的品牌，讲究的是理念、风格、差异化。我们的设计，不是要否定传统，是要在传统基础上进化。用最好的面料，最简单的工艺，做出最舒服、最有风格的衣服。这比复杂工艺堆砌，更难，也更有价值。”

陈师傅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你说得对。我以前做衣服，想的是怎么做得复杂，显手艺。现在想，怎么做得简单，显品位。这要转脑子。”

“所以我们一起转。”梁设计师笑了，“我带了十个初步设计，需要你们深化。打版、样衣、修改，最后定稿。三个月，很紧。但我相信，以你们的技术，加上我们的设计，能做出好东西。”

“那咱们就开始。”林卫东拍板，“从明天起，设计部正式运作。梁设计师、苏设计师主导设计，陈师傅、王教授技术配合，杨秀娟、赵小军负责样衣制作。郑总监协调资源，林秘书后勤保障。每天早晚两会，早上定计划，晚上总结。周末不休，直到样衣完成。”

“好。”众人应道。

从第二天起，设计部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

梁设计师和苏设计师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他们住在厂里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条件简陋，但没怨言。早上八点准时到技术室，打开电脑，调出设计图，和王教授讨论三维建模。中午在食堂简单吃点，下午和陈师傅讨论工艺实现。晚上画图，修改，经常到深夜。

碰撞很快出现了。首先是风格冲突。梁设计师要“简约”，陈师傅觉得“太素”。一件真丝外套，梁设计师设计成h型直筒，没有任何收腰，只在后背加了个隐形褶。陈师傅觉得“像麻袋”。

“这衣服，穿身上没型，显不出身材。咱们中国人，讲究腰是腰，臀是臀。这么直筒，谁买？”

“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松弛感。你看日本设计师山本耀司，就是这种风格。不强调身体曲线，强调衣服本身的轮廓和质感。这是高级感。”

“山本耀司我知道，但他的衣服，一般人穿不出味道。咱们的衣服，要卖给普通人，要让人穿上好看，自信。”

“普通人也可以有高级审美。我们要引导，而不是迎合。”

两人争执不下，林卫东来调解。

“陈师傅，梁设计师，你们的出发点都对。陈师傅想的是实穿，梁设计师想的是风格。咱们能不能结合？在简约的廓形里，加一点修饰，不明显，但有效果。比如这个外套，腰侧加个暗扣，需要的时候可以收一点，不需要就放开。这样，两种需求都满足。”

“暗扣……可以试试。”陈师傅说。

“好，我改设计。”梁设计师也退了一步。

其次是工艺实现。苏设计师设计的一条真丝阔腿裤，要求裤腿宽大，但走路时要有流动感，不能缠腿。陈师傅试了几种面料，真丝太飘，棉麻太硬，真丝混纺羊毛效果最好，但价格高。

“这种面料，一码要三十块，做条裤子要两码，六十块。成本太高了。”

“但效果最好。你看这个垂感，这个光泽。”苏设计师把面料披在身上，走动，确实有流动感。

“能不能用便宜点的面料，加工艺弥补？比如裤腿加个侧缝，增加垂感？”

“加缝会影响整体感。我们要的是一气呵成的流畅。”

“那价格就下不来。零售价要定到三百以上，一般人买不起。”

“我们的目标客户，不是一般人，是愿意为品质和设计买单的人。贵，不是问题，只要值。”

“但咱们现在品牌没打响，定这么高，卖得动吗？”

“所以要靠设计和品质打动。如果一开始就妥协，永远做不出好东西。”

林卫东再次调解。

“成本要考虑，但品质不能降。这样，咱们先做样衣，用最好的面料。等样衣通过了，再研究怎么在不降质的前提下控成本。比如找替代面料，或者优化工艺。先解决有没有，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行，先做样衣。”

工艺冲突最激烈的是在刺绣上。苏设计师设计的一款真丝衬衫，在左胸位置要绣一个抽象的竹子图案，用同色系但深浅不同的五种绿色丝线，绣出渐变效果。要求是“远看看不见，近看有细节”，绣工要极细，不能凸起，要融在面料里。

陈师傅找了苏州沈师傅，沈师傅看了图，摇头。

“这个渐变，要用劈线绣法，把一根丝线劈成十六丝，用不同深浅的线混着绣。这活，我徒弟做不了，得我亲自做。一件衣服，光绣花就要两天。十件样衣，就要二十天。太慢了，而且贵，一件光绣花工费就要三十块。”

“三十块……”陈师傅皱眉，“这成本太高了。能不能简化？用三种颜色，或者不渐变？”

“简化了，效果就没了。”苏设计师坚持，“这个设计，精髓就在渐变。看起来是素色，细看有层次，有呼吸感。这是品牌的细节，是价值所在。”

“但时间和成本……”

“我有个想法。”王教授插话，“能不能用电脑绣花？设计好图案，输入绣花机，机器绣。虽然不如手工细腻，但速度快，一致性好。而且，可以模拟渐变效果，用混线技术。”

“电脑绣花机，咱们没有。”

“省城有绣花厂，可以外发。但质量要控制，要去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