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雪夜下令支(一)(2/2)
风雪咆哮,掩盖了所有声响。但在慕容农耳中,这片死寂里,正奔涌着命运的湍流。
同一时刻,令支城内。
府衙后堂,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铜盆边缘都已发红,可寒意依旧像湿冷的鬼手,从砖缝、窗隙钻入,缠绕在骨头上。
馀岩披着厚重的玄色貂裘,却感觉不到暖意。他面前摊着一卷《六韬》,目光却空洞地落在跳跃的烛焰上,瞳孔里两簇火苗在不安地晃动。
他已经连续三夜无法安枕。一闭眼,就是勒勃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睛,和宇文渊那看似恭顺、实则滴水不漏的汇报。这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冰层下的暗流,不知何时会破裂,将他吞噬。
“将军。”亲卫统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刻意压制的急促。
“进。”馀岩的声音有些沙哑。
统领推门,带入一股刺骨的寒气,烛火猛晃。“西营报,勒勃将军一个时辰前,亲自去马厩,不只看蹄铁,还摸了摸每匹战马的膘情,问了豆料配给。”
“第几次了?”馀岩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
“五日内,第三次。另外……他营中三名队主,今日午后曾聚在一起饮酒,半刻即散。”
“饮酒……”馀岩喃喃,忽然冷笑,笑声在空旷的堂内显得干涩,“天寒地冻,袍泽共饮一杯暖身,有何不可?宇文校尉是不是连他们喝了多少盏,说了哪几个字,都要报给我?”
统领低下头:“宇文校尉只是尽职……”
“尽职?”馀岩猛地将书卷扫落在地,霍然站起,“他的‘尽职’,就是让我的大将不敢出营,让我的粮官噤若寒蝉,让这满城将士,都觉得我馀岩除了猜忌,什么都不会!”
他胸膛起伏,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寒风裹着雪沫劈头盖脸打来,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躁郁。远处漆黑一片,那是勒勃的西营方向。一千二百骑兵,都是跟了勒勃多年的老卒,在雪原上,这就是一股能决定生死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岩儿……为将者,心胸……要装得下功劳,也要装得下委屈……疑心……是盐,放一点提味,放多了……会苦死自己……”
当时他不懂,现在他懂了,却似乎晚了。盐,已经撒下了。
“传令,”馀岩背对统领,声音恢复了平静,却透着疲惫,“明日辰时,所有队主以上军官,府衙议事。就说……商讨加固东城防御,分发过冬物资。”
“诺。”
统领退下。馀岩缓缓关上窗,隔绝了风雪声,堂内死寂。他从案几暗格中取出那柄镶金短刀,抽刀出鞘。锋刃寒光流转,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和嘴角深刻的纹路。这张脸,何时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憎?
“父亲,”他对着刀锋低语,如同忏悔,“我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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