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青庐(2/2)

慕容农也在毫不避讳地打量她,卸去了团扇的遮掩,眼前的少女彻底露出了真容。灯火柔和了她脸上过于厚重的脂粉,显露出底下清丽绝伦的底色。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细腻如瓷,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因为残留的惊恐和强装的镇定,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如同受惊的小鹿,带着一种脆弱而易碎的美感。

这确实是他认知中,最符合汉人士族审美的、精致婉约的美,与鲜卑女子健康红润、明媚张扬的美,截然不同。

他拿起矮几上的合卺酒,那是用匏瓜剖成的两瓢,以红线相连。将其中一瓢递给崔璇。

“合卺之礼。”他言简意赅,声音平稳。

崔璇默默接过。冰凉的匏瓜外壳让她指尖微颤。按照礼仪,两人手臂相交,距离瞬间拉近。她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皮革、皂角、一丝血腥以及一种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并不难闻,却充满了侵略性和掌控感,让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清冽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微甜和一丝苦涩,远胜方才那碗令人作呕的血酒,让她翻腾的胃部稍微舒服了一些。

饮罢合卺酒,慕容农放下酒瓢,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顺势在铺着毛皮的矮榻上坐了下来,看着依旧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崔璇,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直白得近乎残忍的问题:

“怕我?”

崔璇浑身剧烈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想说“不怕”,想说“夫君威仪,妾身敬仰”。但在那双目光注视下,所有精心准备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轻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最终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嗯。”

承认害怕,似乎并没有立刻引来预想中的不悦或嘲弄。

慕容农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甚至随手拿起矮几上的一小块奶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了几下,那动作带着一种猛兽进食般的从容与力量感。

咽下之后,他才淡淡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申绍、高泰二人,平日里是如何向你描述我的?杀人如麻?不通教化的蛮夷武夫?还是……更不堪的言辞?”

崔璇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看穿了最深的心思。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任何回答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我杀人无数,一个刘家坞堡,不值一提。”慕容农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依旧平淡,内容却血腥无比,“在你们看来,或许是残暴不仁。但,重典峻法,方能最快震慑人心,建立秩序。”

他的话冰冷、直接,没有丝毫道德上的粉饰。

但紧接着,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重新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你既入我门,便是我慕容农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崔氏安分守己,恪守臣节,而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张的面容,“守好你身为正妻的本分,打理内务,诞育子嗣,我自会护你周全,保你崔氏一门富贵安稳。不会因外界风波,无故迁怒于你。”

这不是温情脉脉的誓言,更像是一种基于利益交换的、清晰而冷酷的承诺。明确了她的位置、她的价值,以及她能得到的“报酬”。

对于此刻身心皆处于巨大不安中的崔璇来说,这种直接了当、划清界限的承诺,某种程度上,却比任何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都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扭曲的安心。

至少,她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知道了“安全”的边界在哪里。

“妾……明白了。”她低声回应,声音依旧微颤,却多了一丝努力的平静。

慕容农不再多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饿了一天,吃点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完全出乎崔璇的预料。

慕容农并没有如她恐惧的那般,急不可耐地行使丈夫的权利。他只是简单地用了些食物,动作迅捷而有效率,显然是行军养成的习惯。

间或,他问了她几句关于读过哪些书、是否擅长女红之类的寻常问题,语气虽然算不上温柔体贴,却也并无刻意刁难之意。

他甚至在她几乎没动筷子,只是小口抿着清水时,将一碟看起来比较软糯、不那么油腻的奶糕,推到了她面前。

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与他之前杀牛盟誓的狠戾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夜,更深了。牛油灯的火苗跳动得越来越微弱,光影在帐壁上拉出更长、更扭曲的影子。

当最终的时刻不可避免地来临时,崔璇刚刚平复些许的心再次被无形的巨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了母亲隐晦的叮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准备承受未知的、或许是粗暴野蛮的对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