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亲回忆旧事1(1/2)

工地宿舍的铁皮顶被夜风敲得 “哒哒” 响,像是有谁用指尖轻叩着记忆的门。父亲把最后一张 “安神符” 贴在宿舍门楣上,指尖触到符纸时,还能感受到朱砂残留的温热。符纸边角泛着的淡红光晕,像一层柔软的纱,将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轻轻挡在外面。他转过身,看到我弟还缩在铁架床的角落,怀里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偶 —— 那是去年我弟生日时,他用半个月工资买的,此刻布偶的耳朵被攥得变了形,显然孩子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过来,我弟。” 父亲朝着儿子招了招手,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像是怕惊飞了落在窗边的夜蛾。他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搪瓷缸,缸壁上印着的 “劳动光荣” 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是去年工地年终福利发的。他拧开暖水瓶,倒了杯温凉的白开水,水汽袅袅升起,在灯光下晕出一层淡淡的雾。

我弟慢慢挪到床边,脚步轻得像猫,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刚才女鬼林晚秋出现时的画面,此刻还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 —— 那双没有瞳孔的黑眼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泛着青灰的指甲尖挂着黑色的黏液,还有那声凄厉的 “我的孩子”,像冰锥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接过搪瓷杯,指尖碰到冰凉的缸壁,才稍微找回些现实感,小口小口地抿着水,目光却始终盯着刚才女鬼飘出来的墙角。

“喝点水,压压惊。” 父亲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缓缓坐在床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才收服女鬼时,他捏着桃木剑的手一直没松,现在掌心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印子,是剑柄上的纹路硌出来的。那桃木剑是祖叔亲手做的,用的是院子里最老的桃树枝,晒干后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朱砂水,剑柄上刻着简单的 “驱邪” 二字,是祖叔用小刀一点点刻出来的,边缘还留着粗糙的木纹。

“那女鬼叫林晚秋,” 父亲轻声开口,像是在给我弟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梳理思路,“三十年前被她丈夫推下院子里的老井,连带着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一起没了性命。这工棚正好建在当年那口井的位置上,阴湿气重,她的怨气积了三十年,才借着这股阴气显了形。” 他顿了顿,想起刚才林晚秋消散时,眼里闪过的那丝释然,“若不是你祖叔当年教我的那套‘往生渡魂法’,我恐怕真要栽在这女鬼手里,还会让她的怨气更重,以后更难超生。”

“爸,你刚才一点都不怕吗?” 我弟突然抬头,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崇拜,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那个阿姨好吓人,她飘过来的时候,我感觉浑身都冷,可你画符的时候,手都没抖一下。”

父亲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里半块磨得光滑的桃木片 —— 那是祖叔在他十二岁生日时给的,说是用院子里最老的那棵桃树枝做的,那棵桃树有近百年树龄,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每年春天都能开满满一树桃花。祖叔说这桃木片能驱邪避煞,这些年他一直贴身带着,连洗澡都舍不得摘,桃木片的边缘被体温焐得温润,上面还留着祖叔刻的一道小小的 “关” 字。

“爸不是不怕,” 父亲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回忆的柔软,“是知道该怎么对付。你祖叔当年教我时说过,邪祟大多是有冤屈的,只要找对方法,既能保护自己,也能帮它们化解怨气。这些本事,都是你祖叔一点点教我的,从扎马步到画符,从念咒到辨气,没有一样不是他的心血。”

“祖叔?就是老家照片里那个留着长胡子的爷爷吗?” 我弟放下搪瓷杯,凑得更近了些,膝盖都碰到了父亲的腿。他只在老家的旧相册里见过祖叔,照片是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拍的,那天阳光很好,祖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道袍的袖口还打了个补丁,手里拿着一个铜壳罗盘,眼神里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威严,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是呢。” 父亲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是怕惊扰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时光,“你祖叔的房子在村子最东头,离村小学不远,院墙是用黄泥糊的,每年雨季过后,他都会重新糊一遍,怕雨水把墙冲坏。院子里种了八棵桃树,都是他亲手栽的,东西南北各两棵,摆成一个小小的‘八卦阵’,祖叔说这样能聚阳气,挡邪气。每到春天,桃花开得满院都是,风一吹,花瓣能飘进窗棂,落在书桌上,跟撒了层粉色的粉似的,连墨水瓶里都能飘进几片。”

他靠在冰冷的铁架床栏上,铁架床是工地统一配的,床栏上还留着之前工人刻的乱七八糟的痕迹,可他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宿舍的铁皮墙,看到了几十年前云雾山脚下的那个小院子 —— 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祖叔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阳光洒在他的白胡子上,泛着淡淡的金光,空气里满是桃花的清香和线装书的墨香。

“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大,比你还淘,” 父亲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整天想着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作业从来都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写,每次都是你祖叔拿着戒尺敲我的手心,我才肯乖乖坐下写字。你祖叔那时候已经六十多了,无儿无女,就把我接过去住,说要教我些‘正经本事’。我那时候还以为是教我打猎、抓鱼,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第二天要怎么跟小伙伴炫耀,结果第二天天不亮,鸡刚叫第一遍,就被他叫起来扎马步。”

我弟听得眼睛都亮了,忘了刚才的恐惧,手舞足蹈地问:“扎马步?是不是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双脚分开,膝盖弯曲,手放在腰上?”

“差不多,但比电视里累多了。” 父亲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腿肚子发酸的滋味,“你祖叔拿着根竹竿,站在我身后,那竹竿是他从山上砍的,去皮后打磨得光滑,有成年人的胳膊那么粗。只要我姿势稍微歪一点,比如膝盖超过脚尖,或者后背驼了,竹竿就会轻轻敲在我背上,不疼,但特别丢人。他总说‘学道术先练身子骨,身子骨不结实,连桃木剑都握不稳,还怎么驱邪?你以为驱邪是耍威风?遇到厉害的邪祟,你连站都站不住,还想保护别人?’”

他顿了顿,想起当年的调皮,忍不住笑了:“我那时候总偷懒,扎不到一刻钟就想放弃,耷拉着脑袋说‘学这个有什么用,还不如去掏鸟窝,掏来的鸟蛋还能煮着吃’。你祖叔也不生气,就坐在门槛上,拿着一本线装的旧书念咒,念的就是今天我对付女鬼的《金光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他念得字正腔圆,每个字都像带着力量,我听着听着,就忘了累,不知不觉就扎够了一个时辰,腿肚子都麻得站不起来,还是你祖叔扶着我回屋的。”

父亲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黑色的布包,布包是用粗麻布做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上面绣着一个模糊的 “道” 字,是祖叔的师妹绣的,当年祖叔去龙虎山学艺时,师妹送给他的,他一直很宝贝。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铜壳罗盘,罗盘的直径有巴掌那么大,边缘因为常年使用,已经氧化出了一层绿锈,像给铜壳穿了件绿衣裳,可指针却依旧灵敏,轻轻一碰,就会快速转动起来。

“这是你祖叔的宝贝,” 父亲的指尖轻轻拂过罗盘的铜壳,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他年轻的时候在龙虎山待过五年,跟着一位老道长学艺,这罗盘就是老道长送给他的结业礼物。老道长说这罗盘是用千年铜芯做的,能感知到百里内的邪气,指针转得越快,邪气越重。我第一次学画符,就是用它定的方位,祖叔说画符要找‘阳气聚点’,不然画出来的符没灵气,没用。”

“画符难不难呀?” 我弟凑过去,鼻子都快碰到罗盘了,好奇地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刻度和符号,有些符号像汉字,有些像图案,他一个都看不懂。

“难!怎么不难!” 父亲想起第一次画符的窘迫,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祖叔先教我认符纸、磨朱砂,他说‘黄纸要选陈年的,三年以上的最好,纤维粗,能吸住灵气;朱砂要磨得细,细到用手指捻着没有颗粒感,还要用井水泡三天,泡出朱砂里的火气,这样画出来的符才管用,不会伤了冤魂’。他还特意带我去村里的老井挑水,那口井的水特别甜,祖叔说用老井水调朱砂,符纸会更有‘灵性’。”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你祖叔先给我示范画‘平安符’,他坐在桃树下的石桌旁,石桌上铺着一张干净的黄纸,手里拿着一支狼毫笔,笔杆是用竹做的,上面还刻着‘静心’两个字。他笔尖蘸了朱砂,在黄纸上走得又稳又慢,一笔落成,没有丝毫停顿,符纸上的朱砂还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有生命一样。我看着简单,自己一上手就慌了,手不听使唤,要么线条歪歪扭扭,像条毛毛虫,要么朱砂涂出了框,把黄纸都染成了红色,画废的符纸堆了满满一桌子,比我写坏的作业本还多。”

父亲顿了顿,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祖叔耐心教导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暖:“你祖叔没骂我,也没让我放弃,只是把我画废的符纸一张张收起来,叠得整整齐齐,第二天早上拿给我看,说‘父亲,你看这张,线条抖了,说明你心不静,脑子里还在想掏鸟窝的事;这张朱砂涂多了,说明你手不稳,握笔的姿势不对。画符要‘心手合一’,脑子里不能有杂念,要想着符咒的作用 —— 比如画平安符,你就要想着‘我画这张符,是为了保人平安,不让邪祟靠近’,这样画出来的符才有灵气,才能管用’。”

他模仿着祖叔当年的语气,严肃中带着温和:“他还跟我说,画符前要先念‘静心咒’,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把脑子里的杂念都清空,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就像水一样,没有波澜。他还教我一个诀窍,要是心不静,就闻闻桃花的香味,或者摸一摸桃木,说桃木能安神,让人心定。”

我弟听得入了迷,小手托着下巴,小声问:“那爸画了多久才画好第一张符呀?是不是画了很多天?”

“整整一个月。” 父亲的眼神里满是回忆,像是在数着过去的日子,“每天早上扎完马步,我就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练画符,你祖叔在旁边看着,手里拿着那本线装书,时不时指点我两句 ——‘这笔要再稳点’‘朱砂少蘸点’‘心别慌,慢慢来’。有时候我画得不耐烦了,就把笔扔在石桌上,说‘我不学了,太难了’,你祖叔也不逼我,就给我讲他年轻时学画符的事,说他当年画废了一筐黄纸,才画出第一张有灵气的符,还被老道长骂了很多次。”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直到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练画符,那天阳光特别好,桃花开得也旺,风一吹,花瓣落在黄纸上,我心里特别静,握着笔的手也不抖了。画完一张平安符,我刚想把它扔到废符纸堆里,你祖叔突然走过来,拿起符纸看了看,眼睛都亮了,说‘父亲,你看,这符纸泛红光了!’我凑过去一看,果然,符纸上的朱砂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层薄纱,特别好看。你祖叔特别高兴,把我的符纸贴在院门上,还去厨房煮了两个红糖鸡蛋给我吃,说‘父亲,你这符画得有灵气,以后能帮人了,这是奖励你的’。”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的酸涩:“那时候我才知道,学这些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炫耀,是真能帮到人的。吃着红糖鸡蛋,我觉得比过年吃的肉还香,也第一次明白,原来靠自己的本事帮别人,是这么开心的事。”

宿舍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工地的夜巡保安,手里的手电筒从窗户缝里扫过,在墙上投下一道移动的光斑,又很快消失。父亲把罗盘小心地放回布包里,拉上拉链,又从枕头下掏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 —— 书皮是用牛皮纸做的,已经有些破损,封面上写着 “关氏术录” 四个字,是祖叔的笔迹,笔画遒劲有力,带着一股正气。书的边角被翻得卷起,还沾着些淡淡的桃花印,是当年不小心沾上去的,一直没掉。

“这是你祖叔的道术笔记,” 父亲把线装书放在腿上,轻轻翻开,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带着水渍,“里面记了他一辈子的经验,有画符的诀窍,比如‘平安符要顺时针画,驱邪符要逆时针画’;有驱邪的法子,比如对付水鬼要用糯米和雄黄,对付游魂要用往生符;还有看风水、辨邪气的技巧,比如‘邪气重的地方,草会长得歪歪扭扭,石头会发黑’‘风水好的地方,阳光足,空气清新,人待在里面会觉得舒服’。”

他指着书页上的字迹:“你看,这些字都是你祖叔用毛笔写的,有些地方还画了图,比如罗盘的用法、符咒的样子,还有一些邪祟的形态,他说这样我学起来会更明白。他教我的东西,都记在里面了,还有一些他没来得及教我的,也写在里面,说万一他不在了,我遇到不懂的,就翻笔记看看。”

我弟凑过去,小手指着书页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手绘的符咒图案,旁边还写着注解,忍不住问:“祖叔还教了爸什么呀?有没有教爸抓鬼?就像电视里那样,拿着桃木剑,喊着‘妖魔鬼怪快离开’?”

“教了,但第一次不是抓鬼,是驱黄鼠狼。” 父亲想起那事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眼里满是鲜活的回忆,“那时候我学道术已经半年了,画符、念咒都学了些基础,你祖叔说要让我‘实战’试试。正好村里李婶家的鸡窝总被黄鼠狼掏,每天早上都能看到鸡毛飘得满院都是,有时候还能看到鸡的尸体,李婶急得直哭,找到你祖叔,想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他模仿着当年的样子,手比划着说:“你祖叔却把我推到前面,对李婶说‘让父亲试试,他学了半年,该派上用场了,说不定能帮上你’。我当时特别紧张,手心都出汗了,生怕自己搞砸了,让李婶失望。你祖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慌,按我教你的来,肯定没问题’,还给了我三张他画的驱邪符,让我带着。”

父亲的语速快了些,像是在重现当时的场景:“我跟着李婶去她家,她家的鸡窝在院子的角落里,用竹子编的,已经被黄鼠狼咬了个洞。我按照你祖叔教的,在鸡窝旁边贴了三张驱邪符,一张贴在鸡窝门上,一张贴在鸡窝左边,一张贴在右边,说这样能形成‘三角阵’,挡住黄鼠狼。又在院子的四个角落撒了糯米和雄黄 —— 你祖叔说,黄鼠狼怕阳气重的东西,糯米和符咒都有阳气,能镇住它,让它不敢靠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