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霞飞路的“掌柜”与染血的怀表(1/2)

破庙的残窗透进灰白的天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带不走彻骨的寒意和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霉味。苏砚背靠着冰冷的泥墙,一夜未眠。怀中,顾慎之染血的密码本紧贴着胸口,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冰冷青花瓷瓶的轮廓硌着他的肋骨。林默蜷缩在他身旁,头枕着他的肩膀,呼吸均匀却带着不安的颤动,眉头紧锁,显然在噩梦中挣扎。

“霞飞路,平安里12号,杂货店…” 苏砚在脑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地址和那个简单的接头暗语。这是顾慎之留下的、未被鲜血符号标记的普通联络点,是目前唯一能触摸到的、通往“星火”组织的微弱脉搏。然而,“叛徒”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毒雾,笼罩在每一个可能的希望之上。

“问:‘有老刀牌香烟吗?’ 答:‘只有哈德门,新到的。’”

简单的对话,却可能是生死的分界线。

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如同巨大的铅块压在心头。街道上污水横流,行人稀少,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和警惕。苏砚和林默换上了从破庙角落里翻出的、勉强能蔽体的破旧衣物,用污泥和灰尘刻意弄脏了脸和手,尽量让自己融入这混乱的清晨。那本染血的密码本被苏砚用破布缠好,藏在最贴身处;冰冷的瓷瓶则塞进了一个捡来的破麻袋里。

他们如同两只受惊的鼹鼠,避开主要街道,在湿漉漉的小巷和弄堂里穿行。霞飞路是法租界相对繁华的地段,即使战火纷飞,依旧残留着一丝畸形的喧嚣。当两人终于拐进一条名为“平安里”的狭窄弄堂时,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这里住户不多,墙壁斑驳,空气中飘散着劣质煤烟和隔夜饭菜的气味。

12号,就在弄堂中段。一间门脸不大的杂货铺,褪色的招牌写着“周记杂货”,字迹模糊。店门虚掩着,门口挂着一个积满灰尘的鸟笼,里面空空如也。

苏砚的心跳陡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数学家的精密思维在此刻转化为对细节的极致观察。他示意林默在弄堂拐角稍等,自己则像一个普通的、被生活压垮的潦倒青年,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向杂货铺。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干货、廉价烟草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暗,货架上物品稀疏,摆放杂乱。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短褂、身形微胖、面容憨厚中带着一丝市侩愁苦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费力地踮着脚,试图将一袋沉重的米糠搬到高处货架上。正是父亲葬礼上出现过的“掌柜”老周!

苏砚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店内每一个角落:柜台后面蒙尘的算盘、墙角堆放的破麻袋、墙壁上贴着几张早已过期的月份牌…没有其他顾客,也没有明显异常的动静。

老周似乎被开门声惊动,转过身,看到苏砚,脸上立刻堆起那种小生意人特有的、带着点讨好又有点警惕的笑容:“呦,先生,您要点啥?小店刚开门,东西还没拾掇利索。”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眼神在苏砚破旧的衣服和空空的双手上扫过。

苏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走到柜台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货架上寥寥无几的几盒香烟,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和局促:

“掌柜的…有老刀牌香烟吗?”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老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憨厚的市侩表情如同面具般剥落,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鹰,充满了审视、警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他死死盯着苏砚的脸,似乎想从那沾满污泥的面容下辨认出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杂货铺里只剩下老周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苏砚几乎要以为对方会拔枪或者喊人的时候,老周的眼神深处那抹锐利缓缓收敛,重新被一种深沉的、混杂着巨大悲痛和一丝希冀的复杂情绪取代。他微微侧身,挡住了门外可能的视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生硬的腔调:

“老刀牌?…那都是老黄历了,断货好久了。现在…只有哈德门,新到的。”

暗号…对上了!

苏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麻木和疲惫,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哈德门…也行。来一包吧。”

老周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去拿烟,而是转身走到柜台后面,拿起一块油腻的抹布,看似随意地擦拭着柜台,同时用更低、更急促的声音说道:“后门…跟我来。快!”他指了指店铺深处一个挂着油腻布帘的小门。

苏砚不再犹豫,立刻转身,朝着弄堂拐角焦急等待的林默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林默会意,立刻低着头,快步走进杂货铺。

老周看到林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痛楚,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迅速拉下店铺的木质门板,只留下一条缝隙透气,店内顿时更加昏暗。然后他掀开布帘,示意两人跟上。

布帘后面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过道,散发着浓重的霉味。老周带着他们快速穿过过道,打开一扇吱呀作响的后门。外面是一个巴掌大小、堆满破烂木箱和煤球的天井。老周挪开几个木箱,露出墙角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矮小木门。他掏出钥匙打开,里面是向下延伸的、漆黑的地道入口!

“下去!快!”老周急促地催促。

苏砚和林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弯腰钻了进去。老周紧随其后,锁好门,挪回木箱掩盖。地道不长,尽头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密室。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挂在墙上,照亮了简陋的木床、桌子和一个堆满旧书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淡淡的草药味。

密室的门一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老周脸上的伪装彻底卸下,那憨厚市侩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刻骨的悲伤和一种地下工作者特有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警惕。他猛地转身,双手重重抓住苏砚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嘶哑和颤抖:

“苏先生!林小姐!你们…你们还活着!顾…顾慎之呢?!他…他在哪?!”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砚,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待。

苏砚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巨大的悲痛瞬间涌上喉咙。他看着老周布满血丝、充满希冀又饱含恐惧的眼睛,喉咙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默的泪水瞬间涌出,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掌柜的…”苏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顾先生他…他为了掩护我们…在虹口7号仓库的通风管道里…牺牲了…”短短几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牺…牲…”老周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煤油灯的光线在他佝偻的背影上投下巨大而悲伤的阴影。这个看似市侩圆滑的老地下党员,此刻显露出撕心裂肺的痛苦。

密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老周压抑的呜咽和林默低低的啜泣声。

许久,老周才缓缓放下手,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冷硬如铁,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看向苏砚,声音嘶哑:“东西…‘钥匙’的核心…拿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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