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后有串倒脚印(2/2)
就在林默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几乎要相信她,伸手去拉门闩的那一刻——
一个极其细微,冰冷的疑问,像一条毒蛇,倏地钻进了他的脑海,让他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冰封。
刘婆婆……
她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车上,他们没有任何交流。他没说过话,没提过目的地,甚至没告诉司机老张他要在小槐村哪一户下车。这趟夜班车,只在村口停靠。
那她……
是怎么精准地找到这里,找到这栋藏在村子深处、独门独户的他家老宅?
拍门声停了。
门外,刘婆婆那焦急惶恐的声音,也诡异地消失了。
万籁俱寂。
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还有……
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淡淡味道,不知从何处飘来,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动仿佛生了锈的脖颈。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旁那面落满灰尘的穿衣镜。
昏黄的灯光下,镜面模糊。
镜子里,映出他惨白扭曲的脸。
以及……
在他微微汗湿的灰色夹克后领口上方,那一片脖颈皮肤的阴影里。
好像……
真的有一角。
黑色的。
带着某种黯淡红色绣花的……布料。
那股混合着陈腐泥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腥气的味道,更浓了。它不再仅仅是萦绕在鼻尖,而是像有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钻进肺叶,带着阴间的寒意。
林默的脖颈彻底僵住了。
镜面蒙尘,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但他自己的脸,那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五官,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前,却异常清晰。
而在他肩膀后方的阴影里,那片灰色的夹克布料上,那角黑色的、带着黯淡红花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像水波荡漾,又像……呼吸的起伏。
不是布料褶皱。
那轮廓,隐约勾勒出一种……盘扣的形状?古老,死气沉沉。
“呃……”一声短促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丝的味道。他想移开视线,眼球却像被钉死在那片模糊的阴影里。
门外的刘婆婆,彻底没了声息。
没有拍门,没有叫喊,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绝对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声响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恐惧到极点产生的幻听。又或者,那东西……已经进来了?就站在他背后,与他一起,看着镜中的他?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镜子。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出“咯咯”的轻响。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堂屋后面的厨房。记忆里,灶台旁边靠着奶奶生前用来劈柴的斧头。
昏黄的灯光追随着他踉跄的脚步,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他冲进厨房,黑暗中摸索着,手指终于触到了那冰冷粗糙的木柄。沉重的铁斧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反而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背靠着厨房冰冷的土坯墙,大口喘息,耳朵竖起来,捕捉着堂屋乃至整个屋子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什么都没有。
死一样的寂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天色,似乎透出了一点点极淡的灰白,但离天亮还早。
那东西……走了吗?
刘婆婆呢?
他紧紧握着斧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勇气随着体力的稍微恢复,开始一点点重新凝聚。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必须弄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蹑手蹑脚地挪回堂屋与厨房连接的门框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朝堂屋窥视。
昏黄的灯泡还亮着,光线似乎比刚才更黯淡了些。
堂屋空无一人。
那面穿衣镜依旧立在墙边,镜面模糊,映出空荡荡的桌椅和对面的墙壁。
门闩,好好地插着。
一切看起来……正常。
难道真是自己吓自己?刘婆婆走了?那个所谓的“穿寿衣的老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镜子。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些。
镜子里,映出门框边他半张惊恐的脸,映出堂屋的摆设,映出……
等等!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目光死死钉在镜子映出的,靠近大门口的那一小片地面上。
刚才他仓皇冲进来,又滑坐到门后,那里的泥土地面被他的鞋底带得有些凌乱。
但是,在那些杂乱的脚印旁边,紧挨着门缝下方的位置……
有另外一串脚印。
非常奇怪的脚印。
不是走进来的。
而是……走出去的。
脚印的脚尖,朝着门外。后跟朝着屋内。
而且,那脚印很小,干瘦,带着一种僵硬的轮廓,像是……光着脚的老人留下的。印记很浅,却清晰地印在带着湿气的泥土地上。
可门,是从里面闩死的!
没有人出去过!
那这串朝外的脚印……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止,血液冻结。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转向自己刚才背靠着的大门。
目光,顺着门板,缓缓向下。
门闩下方,靠近门槛的内侧地面上。
有一小撮……潮湿的、颜色深暗的……泥土。
而就在那撮泥土旁边,紧贴着他刚才坐倒的位置,有两个并排的、浅浅的印痕。
像是……有人光着脚后跟,在这里静静地……站了很久。
面朝着他的后背。
“嗬……嗬……”
林默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捏碎了他的心脏,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
不是在外面。
刘婆婆……或者那个东西……
刚才,就在门闩好的情况下,一直……站在门内。
站在他背后。
和他一起,看着那面镜子。
那焦急的拍门,那带着哭腔的呼喊……
全都是……
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吐息,轻轻吹拂在他的后颈上。
这一次,无比清晰。
他甚至能感觉到,几根冰冷、僵硬、带着长指甲的手指,正缓缓地,搭上他的肩膀。
重量,陡然增加。
压得他膝盖一软,几乎栽倒。
他再也无法思考,无法尖叫,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抡起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斧头,不顾一切地向后胡乱劈砍!
斧刃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没有砍中任何实体。
但肩膀上的重量和冰冷触感,瞬间消失了。
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面镜子,连滚带爬地冲向里屋奶奶生前住的房间,“砰”地一声撞开门,又反手死死关上,用身体顶住门板,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滑坐到地上,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抱住头,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天,快亮吧……
求求你,快亮吧……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几分钟,窗户外面的黑暗,终于褪去了一些,变成了沉郁的深蓝色。村子里,隐约传来一声遥远的鸡鸣。
“喔——喔喔——”
天,快要亮了。
林默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因为这声鸡鸣,稍微松弛了一丝丝。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颤抖着,慢慢抬起头。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看向奶奶的房间。
房间摆设简单,一张老式的木床,挂着洗得发白的蚊帐,一个掉了漆的衣柜,靠窗放着一张旧书桌。
书桌上,放着奶奶的遗像。
黑白照片上,奶奶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深蓝色盘扣布衫,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面容慈祥,带着淡淡的微笑。
林默的目光,落在遗像上,寻求着一丝慰藉。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凝固了。
照片里,奶奶慈祥微笑着。
可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布衫……
领口处,盘扣的旁边……
不知是照片年久褪色,还是光线角度问题,那里……似乎有一小块……不规则的、模糊的……暗红色印记。
像是一滴溅上去的……血?
还是……寿衣上,那种绣花的……红色?
林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暗红,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昨晚车上,刘婆婆那件深蓝色布衫……领口……
他拼命回想,却只有一片模糊的、佝偻的背影。
“嗒。”
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水滴落地的声音,从他背后的门板外面,堂屋的方向传来。
林默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不敢听。
不敢看。
不敢想。
屋子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天色,正不可阻挡地、一点点地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