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生道（1/2）

雨点密集地敲击着殡葬车的顶棚，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老韩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目光穿透被雨刮器来回刮擦的前挡玻璃，盯着被车灯照亮的前方——那条通往郊外殡仪馆的、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孤寂的盘山公路。

“妈的，这鬼天气。”坐在副驾的年轻助手小高低声抱怨了一句，把身上那件印着“平安殡葬”字样的夹克又裹紧了些。他不是第一次跟车，但每次跑夜路，尤其是这种天气，心里总是毛毛的。

老韩没接话，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一股带着烟味的气流。他五十多岁，在这行干了快三十年，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是被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刻出来的。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后面跟着的另一辆业务车，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两辆车，护送着一位在当地颇有名望的老教授，走完这最后一程。

“韩叔，你说……这世上，真有那种东西吗？”小高忍不住又问起这个他问过无数次的问题，似乎想从老韩那里得到某种确认，或者仅仅是需要点声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开你的车，少胡思乱想。”老韩的声音干涩，没什么情绪，“干我们这行，规矩比什么都重要。心要正，手脚要干净，该有的礼数一点不能少。”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小高听，“尤其是这种雨夜，山路……最容易碰上‘怪事’。”

“怪事？”小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暂时压过了恐惧。

老韩沉默了几秒，雨刮器规律的“咔哒”声填补着空白。“老一辈的司机传下来的……说这种雨夜山路，阴气重，气场乱。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多出一条路来……”

“多出一条路？”

“嗯。看着跟真的一模一样，但那是‘往生道’，给那些没来得及……或者不愿意离开的‘东西’走的。”老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车外的什么东西听去，“活人走了上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高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向车窗外。漆黑的山林在雨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仿佛随时会扑上来。“韩……韩叔，你别吓我。”

“不是吓你。”老韩的表情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格外严肃，“记住，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跟紧前车，别好奇，别回头，更别随便停车。”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前车司机老李有些失真的声音：“老韩，前面快到‘回龙湾’了，这段路邪性，都打起精神，跟紧点！”

“收到。”老韩简短回应，握方向盘的手更紧了些。

小高知道“回龙湾”，是这段盘山公路最险峻的弯道之一，几乎是个将近一百八十度的急弯，外侧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据说那里以前出过不少事故。

车队驶入回龙湾区域，雨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车上噼啪作响，能见度进一步下降。车灯的光柱在雨幕和弯道护栏上扫过，光线被扭曲、吸收，显得无力而微弱。

突然，领头的老李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对讲机里传来他带着困惑和一丝紧张的声音：“老韩……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前面……好像有岔路？”

“岔路？”老韩眉头紧锁，“不可能！这条路我跑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回龙湾就一条道，哪来的岔路？”

小高也紧张地向前望去。透过朦胧的雨幕和前方车辆的尾灯，他隐约看到，在原本应该是连续护栏的弯道外侧，似乎……真的多出了一个黑黢黢的缺口！一条看起来同样铺设着沥青的支路，悄无声息地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那条路看起来异常平整，甚至比他们正在行驶的主干道还要新一些，路口没有任何指示牌，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

“我操……真有多出来的路……”小高的声音带着哭腔。

对讲机里，老李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老韩……怎么办？导航上也显示是直行……但这条路……”

老韩死死盯着那条诡异多出来的岔路，心脏咚咚直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管它！跟着gps，走主路！就当没看见！重复，走主路，保持车速！”

领头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导航和经验，车轮压过积水，继续沿着熟悉的弯道主线行驶。

老韩深吸一口气，紧跟了上去。就在他的车头即将与那条岔路口错过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那条黑暗支路的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像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静静地站在路中央，面朝着他们。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只是雨水和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猛地眨了下眼，再看去时，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韩叔……你看到了吗？”小高颤声问，显然他也看到了。

“闭嘴！眼睛看前面！”老韩低吼一声，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两辆车有惊无险地驶过了回龙湾，继续在盘山公路上前行。然而，车内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之前的沉闷被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恐惧所取代。

对讲机里沉默着，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小高不停地左右张望，总觉得车窗外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

老韩则紧抿着嘴唇，不时瞥向后视镜，确认后车是否跟上。

开了大约十分钟，一直沉默的对讲机再次响起，是老李，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难以置信：

“老韩……不对！我们又回到回龙湾了！”

“什么？！”老韩和小高同时失声。

老韩猛地踩下刹车，殡葬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停下。后车也紧跟着停下。

车灯照射下，前方赫然又是那个险峻的急弯——回龙湾！而那个本不该存在的岔路口，依旧静静地待在那里，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黑色巨口。

他们明明一直在向前开，怎么可能又回到原地？！

“鬼……鬼打墙！”小高吓得脸都白了，牙齿咯咯作响。

对讲机里传来后车司机惊恐的声音：“韩哥，李哥！导航失灵了！指针乱转！我们……我们是不是撞邪了？！”

老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辆承载着逝者的灵车，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是不是这位老教授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冲撞了什么？

“都冷静！”老韩对着对讲机吼道，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听我指挥！我们再走一次！这次……这次我们走左边那条！”

他指着那条多出来的、诡异的岔路。

“什么？！韩叔！那是‘往生道’啊！走了就回不来了！”小高惊恐地抓住老韩的胳膊。

“不然呢？！”老韩甩开他，眼睛赤红，“一直困在这里绕圈子？等到天亮？你看看这天气，这路况！而且……”他看了一眼后方的灵车，“我们不能把老先生一直晾在这里！”

对讲机里沉默了片刻，传来老李艰难的声音：“……听你的，老韩。”

老韩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压下去。他重新挂挡，打方向盘，车头缓缓转向那条黑暗的岔路。

就在前轮即将驶入岔路的瞬间，车载收音机突然自动打开，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然后是一个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沙哑的老妇人声音，断断续续地唱着：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这诡异的摇篮曲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让小高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韩猛地关掉了收音机，但那段旋律仿佛刻在了脑海里。

他咬紧牙关，一脚油门，殡葬车彻底驶入了那条未知的“往生道”。

一进入这条岔路，周围的景象瞬间变了。

雨似乎停了，或者说，雨水无法落入这条路。空气变得异常粘稠和冰冷，车灯的光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只能照亮前方不到十米的路面。路两旁是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着的灰白色雾气，看不到任何树木或山体，仿佛他们正行驶在一个完全独立、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

绝对的寂静。连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都变得微弱而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