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梆声回响(2/2)
是笑声。
一种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嘲弄的,女人的笑声。那笑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带着冰锥般的寒意,刮擦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嘻……嘻嘻……终于……等到了……”
一个飘忽不定、断断续续的女声,混合在笑声中,直接钻进他的耳膜。
秦轩浑身汗毛倒竖,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他想跑,但双腿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他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冰冷、粘腻、如同浸透了水的长发……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束缚,秦轩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丢掉梆子和木槌,连滚带爬地、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疯狂地朝着守夜室的方向逃去!
他撞开了守夜室的门,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牙齿得得作响,瘫软在地。
老葛被惊醒,从藤椅上猛地坐起。当他看到秦轩这副模样,以及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梆子呢?!”老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惧。
“扔……扔在骨灰堂了……”秦轩语无伦次,“有……有鬼!笑声!女人的笑声!她碰我了!”
老葛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秦轩,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你……你是不是没按规矩敲梆子?!你是不是多敲了?!或者少敲了?!”
秦轩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只能拼命点头。
“蠢货!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老葛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抓起墙上的备用强光手电,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布包塞进怀里,“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她’被放出来了!”
“她……她是谁?”秦轩颤抖着问。
“一个几十年前,含冤吊死在老馆舍梁上的女人!”老葛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怨气极重,当年差点毁了整个殡仪馆!是那位游方道人用梆声和阵法,才勉强将她镇在骨灰堂下面的地脉阴窍里!梆声是阵眼!规矩是枷锁!你……你竟然……”
老葛不再多说,拉起几乎虚脱的秦轩:“走!必须把梆子找回来!在天亮前,重新用正确的梆声把她压回去!不然……不然我们都得死!”
两人冲出守夜室。整个殡仪馆的电力系统似乎都受到了干扰,灯光忽明忽灭,走廊里的阴影扭曲蠕动,仿佛活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如同铁锈和腐烂花朵混合的甜腥气味。
骨灰堂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如同唱戏般的咿呀女声,幽怨凄厉,在黑暗中飘荡。
老葛紧紧攥着那个小布包,嘴里念念有词,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晃动的光影中艰难地开辟着道路。秦轩跟在他身后,恐惧得几乎要呕吐。
他们艰难地再次来到骨灰堂西侧回廊。黑暗更加浓重,手电光似乎都被吞噬了大半。那根枣木梆子,就静静地躺在回廊入口的地上。
而在梆子旁边,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式白衣的、长发披散的女人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低着头,似乎在……哼唱着什么。
老葛脸色剧变,猛地从布包里抓出一把混着朱砂的糯米,朝着那身影撒了过去!
“嗤啦!”
糯米接触到身影,发出轻微的爆响,那身影扭曲了一下,发出更加愤怒的尖啸,但并没有消失。
“快!捡起梆子!按原来的路线,敲四下!快!”老葛对着秦轩大吼,同时从布包里又掏出一张画着扭曲符文的黄纸,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符纸上,朝着那女鬼的方向贴去!
秦轩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捡起冰冷的梆子和木槌。他的手抖得厉害。
那女鬼似乎被老葛的符纸暂时阻挡,发出刺耳的咆哮,周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黑色怨气,开始转向他们!
“敲啊!”老葛的声音已经嘶哑变形,他拼尽全力与那股无形的怨气对抗着。
秦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巡夜的路线和节奏。他转身朝着停灵区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敲下第一下梆子!
“梆!”
声音响起,那女鬼的咆哮似乎微弱了一丝。
他不敢停留,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奔跑,在告别厅前敲下第二下!
“梆!”
女鬼的身影变得更加模糊,周围的黑暗似乎退散了一些。
第三下,在火化间后门!
“梆!”
怨气的压迫感明显减弱。
最后,他冲回骨灰堂西侧回廊入口,面对着那疯狂扭曲、试图冲破老葛阻挡的女鬼,用尽最后的意志和力气,敲下了第四下梆子!
“梆——!”
这一声,异常沉重、悠长,仿佛带着老葛数十年的坚守,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如同洪钟大吕,猛地荡漾开来!
那女鬼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极致不甘和怨毒的、惊天动地的尖啸!她的身影在梆声中剧烈地扭曲、变形,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最终化为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那弥漫的甜腥味和刺骨的寒意,也随之迅速退去。
忽明忽灭的灯光稳定了下来。
殡仪馆内,恢复了那种固有的、沉重的寂静。
老葛脱力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
秦轩也靠着墙壁滑坐下来,手中的梆子和木槌再次掉落在地,但他这次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紧紧抱在怀里。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老葛看着秦轩,眼神复杂,有后怕,有责备,但最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以后……敲梆子,”老葛的声音微弱,“一次……都不能错。”
秦轩重重地点头,看着怀中那根救了他命的、油光发亮的枣木梆子,再也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有些规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守护着的,是生与死之间,那条绝对不能踏错的界限。
而那梆声,将夜复一夜,年复一年,继续在这寂静之地回响,成为沉睡者们永恒的安魂曲,也成为某些东西,永恒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