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党争(1/2)
正德五年秋,宣府城外的寒风卷着沙砾,狠狠抽在沈砚秋脸上。他裹紧身上浆洗得发硬的青布袍子,看着远处辕门处悬挂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旗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三天前他还在历史系的实验室里整理《明武宗实录》的影印件,只因打翻了泡着古籍残页的酒精杯,再睁眼就成了宣府卫下辖的一名普通文书,正赶上“大将军朱寿”亲征鞑靼的班师队伍。
“沈文书,快些!杨阁老的随员到了,要查核粮草账目!”校尉的吼声将他拽回现实。沈砚秋踉跄着跟上人群,脑子里飞速运转:正德五年,这正是明武宗朱厚照与内阁首辅杨廷和矛盾激化的开端,也是以皇帝为核心的“豹房集团”与以杨廷和为首的“外廷集团”党争的关键节点。而他这个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恰好掉进了这架最凶险的权力绞肉机里。
辕门内的临时营帐里,烛火摇曳。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正翻看着账册,正是刚从京城赶来的杨廷和。他身后站着几个年轻官员,眼神锐利如刀,沈砚秋认得其中一人——日后的嘉靖朝首辅张璁,此刻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翰林院编修,因赞同杨廷和“迎立兴献王之子”的主张,被划入“外廷党”的外围。
“宣府卫这月耗粮三千石,比上月激增五成,”杨廷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鞑靼已退至长城外百里,为何军需反增?”账房先生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沈砚秋心头一紧,他清楚这是豹房派来的宦官在虚报账目,截留粮草用于扩充皇帝的私人卫队“义子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一群身着飞鱼服的校尉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走进来。少年面如冠玉,眼神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正是化名“朱寿”的明武宗朱厚照。他身后跟着的,是豹房集团的核心人物——大太监刘瑾的义子谷大用,以及武宗最宠信的武将江彬。
“杨先生查账查得倒是仔细,”朱厚照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拿起一个蜜饯塞进嘴里,“朕这大将军府的用度,难道还要向内阁报备?”杨廷和起身行礼,语气却丝毫不软:“陛下以天子之尊行将军之事,已是特例。军需乃国之根本,臣身为首辅,不敢不查。”
空气瞬间凝固。沈砚秋缩在人群里,冷汗浸湿了后背。他知道,这场对峙看似是粮草之争,实则是外廷对豹房权力的反击。刘瑾倒台后,武宗并未收敛,反而重用江彬等人,将豹房打造成了独立于朝堂之外的权力中心,而杨廷和则凭借“弘治旧臣”的身份,联合六部官员与皇帝抗衡。
“朕看你是老糊涂了!”朱厚照猛地一拍桌子,蜜饯碎屑洒了一地,“宣府卫的指挥使是朕的义弟,他的兵吃点粮草,怎么就成了国之大事?”江彬立刻上前附和:“杨阁老未免小题大做,如今边境安稳,陛下犒劳将士也是应当。”
杨廷和正要反驳,沈砚秋却突然脚下一滑,不小心撞翻了身边的账册架。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僵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朱厚照挑眉:“你是什么人?”沈砚秋膝盖一软,干脆跪了下去:“卑职宣府卫文书沈砚秋,见过陛下,见过阁老。”
“哦?你也懂账目?”朱厚照来了兴致,“那你说说,这粮草账目有没有问题?”沈砚秋脑子飞速运转,他知道如果帮皇帝,会被杨廷和记恨;如果帮内阁,又会得罪豹房。沉吟片刻,他抬起头:“回陛下,账目本身并无错漏,但卑职发现,其中三成粮草并未运往军营,而是存入了宣府城外的私人粮仓。”
这话一出,帐内一片哗然。谷大用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你胡说八道!哪来的私人粮仓?”沈砚秋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卑职昨日巡查粮仓时,发现押送粮草的车辆印有‘江府’字样,顺着线索查到了城外的王家屯,那里的粮仓正是江将军的亲信所管。”
江彬又惊又怒:“你一个小小文书,竟敢诬陷本将军!”朱厚照的目光在江彬和沈砚秋之间来回扫视,他虽然宠信江彬,但也忌惮武将私吞军需。杨廷和立刻抓住机会:“陛下,沈文书所言若属实,便是欺君之罪!请陛下立刻派人核查。”
朱厚照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谷大用,你带锦衣卫去王家屯查看。若真有其事,严惩不贷!”谷大用虽不情愿,但也不敢违命,狠狠瞪了沈砚秋一眼,转身离去。杨廷和赞许地看了沈砚秋一眼,低声道:“后生可畏。”
这场风波以江彬亲信被斩首告终,但沈砚秋知道,这只是党争的冰山一角。当夜,他被秘密召入朱厚照的营帐。帐篷里摆满了各种兵器和珍玩,朱厚照正穿着劲装练习骑射,见他进来,扔过来一把匕首:“你倒是有胆子,不怕江彬杀你?”
沈砚秋接过匕首,入手冰凉:“卑职只是据实禀报,不敢欺瞒陛下。”朱厚照冷笑一声:“你以为杨廷和是好人?他不过是想借着朕的手,清除朕身边的人,好让朕做个傀儡皇帝。”沈砚秋心中一动,这正是正德朝党争的本质——皇帝要集权,外廷要制衡,双方都在利用对方清除异己。
“陛下既然知晓,为何还要放任内阁与豹房对立?”沈砚秋大胆问道。朱厚照停下动作,走到他面前,眼神复杂:“朕十五岁登基,刘瑾把持朝政,是朕亲手除了他。可杨廷和这些老臣,总拿‘弘治旧例’来约束朕,朕想亲征,他们说‘天子守国门’是胡闹;朕想整顿军务,他们说‘祖宗之法不可变’。朕若不扶持自己的人,难道要做第二个建文帝?”
沈砚秋沉默了。他知道历史上的朱厚照并非昏君,只是行事叛逆,与文官集团格格不入。而杨廷和虽然正直,但也过于保守,双方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陛下,”沈砚秋抬起头,“党争如双刃剑,伤敌亦伤己。刘瑾倒台后,豹房集团群龙无首,江彬等人虽忠诚,却缺乏谋略;内阁虽有杨阁老坐镇,但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若陛下能借力打力,或许能打破僵局。”
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有什么办法?”沈砚秋压低声音:“江彬私吞军需,虽有错,但罪不至死。陛下可借此机会削去他的兵权,改任京营提督,既保全了亲信,又堵住了内阁的嘴。同时,可提拔张璁等年轻官员进入六部,分化内阁权力。张璁虽依附杨廷和,但野心勃勃,若陛下许他前程,他必然倒向陛下。”
朱厚照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一个小小文书,倒比朕的那些谋臣还有见识。朕给你个机会,明日随朕回京城,任豹房承奉司主事,专门帮朕处理这些杂事。”沈砚秋心中一喜,他知道这是进入权力中心的绝佳机会,立刻磕头谢恩。
回京的路上,沈砚秋一路都在思考正德朝的历史走向。他知道,再过几年,武宗就会因落水染病去世,而杨廷和会迎立兴献王之子朱厚熜,引发“大礼议”之争。若他能在这几年内巩固自己的地位,或许能改变历史的轨迹。
豹房位于京城西苑,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庞大的军事营地。这里有校场、兵器库、猛兽园,还有武宗收养的数百名义子。沈砚秋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豹房的财政。他发现,豹房的收入除了皇帝的内帑,还有各地官员的“孝敬”,但账目混乱,贪污严重。
他向武宗建议,将豹房的财政与内帑分离,设立专门的“威武将军府财库”,由他亲自管理,所有收支都记录在案,定期向皇帝汇报。朱厚照欣然同意,他早就想掌控豹房的财政,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沈砚秋凭借现代的会计知识,很快理清了账目,查出了不少贪污的小太监,狠狠整顿了一番。
他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内阁的注意。杨廷和特意让人捎话,劝他“迷途知返”,不要依附豹房。沈砚秋却明白,在这场党争中,没有中间路线可走。他一边继续整顿豹房财政,一边暗中联络张璁。
在一次翰林院的酒会上,沈砚秋见到了张璁。此时的张璁正因得不到重用而郁郁寡欢。沈砚秋开门见山:“张兄之才,远非翰林院编修所能容纳。如今陛下有意革新朝政,正是张兄建功立业之时。”张璁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沈主事是豹房的人,与我不是一路。”
“我是陛下的人,”沈砚秋纠正道,“张兄可知‘大礼议’?”张璁一愣:“何为大礼议?”沈砚秋压低声音:“陛下春秋鼎盛,但储位未定。若有一日陛下不测,内阁必然会迎立宗室子弟。兴献王之子朱厚熜,便是热门人选。到那时,杨阁老将以‘顾命大臣’自居,把持朝政,张兄又能有什么位置?”
张璁脸色微变。他深知杨廷和的为人,若真如沈砚秋所说,自己确实难有出头之日。“那依沈兄之见,我该如何?”沈砚秋微微一笑:“陛下如今想提拔年轻官员,张兄可多向陛下上书,谈论‘新政’,比如整顿吏治、改革军户制度。这些都是陛下关心的事情,只要能引起陛下的注意,何愁没有机会?”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