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北莽风烟(2/2)
书院中心,那座象征知识传承的“文鼎”,突然剧烈震动,鼎身之上,浮现出与和安碑上同源的暗红色蚀文!
一股强大的吸力自鼎内产生,竟开始疯狂吞噬徐念安布下的星辉光幕!
“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文鼎,想以此破我星力!”徐念安心念电转,瞬间明悟。
这文鼎常年受书香和学子愿力浸润,若被蚀文咒污染并引爆,其威力足以摧毁书院核心!
他正欲全力镇压文鼎,脚下地面突然裂开,一只枯瘦如鬼爪的手掌闪电般伸出,直抓他的脚踝!
手掌上缠绕的浓郁死气,让徐念安也感到一阵心悸。
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敢尔!”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一道煌煌剑罡自天而降,宛若九天雷罚,精准无比地斩在那只鬼爪之上!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鬼爪被一剑斩断,化作黑气消散。
一道挺拔的身影落在徐念安身旁,绣冬刀已出鞘半寸,刀身寒光流转,正是徐凤年!
他接到暗卫传讯,心知不妙,日夜兼程,终于在此刻赶到。
徐凤年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落在剧烈震动的文鼎上,眼神冰冷:“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他并指如剑,凌空一点,一道凝练至极的刀意破空而去,并非斩向文鼎,而是直接刺入鼎身那片蚀文的核心!
以点破面!至刚至强的北凉刀意,强行打断了蚀文咒的运转!
文鼎猛地一震,暗红蚀文瞬间黯淡下去,吸力消失。
几乎同时,远处山巅传来一声闷哼,一道黑影踉跄现形,随即化作一缕黑烟遁走。
“想跑?”徐凤年作势欲追。
“爹,穷寇莫追,小心调虎离山。”
徐念安拦住他,星瞳望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语气凝重,“此人能操控尸傀,远施蚀文,对古蜀巫术和书院布局极为了解,必是‘蚀日’一脉的重要人物。
看来,和平的日子,又要起波澜了。”
徐凤年收刀入鞘,看着儿子,眼中既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树欲静而风不止。
念安,你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徐念安望向重新恢复平静的书院,以及夜空中璀璨的星河,轻声道:“无妨。
星火既已点燃,便不怕风霜雨雪……
他们若想来蚀,那便看看,是他们的暗流凶猛,还是我们的薪火……更为长久。”
(第六卷第七章完)
第八章:沼影寻踪
万瘴沼泽,终年雾气弥漫,腐叶与湿泥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腥。
即便是正午阳光,也难以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只在泥泞的水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徐念安与徐凤年并肩立于沼泽边缘,身后是数名精锐的北凉斥候以及一位自愿带路的古蜀老猎人。
李淳罡则坐镇星河书院,以防敌人再施调虎离山之计。
“王爷,小公子,再往里就是‘死水潭’,那里连最毒的蛇虫都不敢靠近,传说有去无回。”
老猎人指着前方一片颜色深得发黑的水域,声音带着敬畏与恐惧。
徐念安眉心星瞳微不可察地闪烁,他感受到这片沼泽深处传来一种与蚀文咒同源,却更为庞大、更为古老的阴暗能量。
“爹,感应更清晰了,就在那个方向。
而且……有很淡的血腥气,夹杂着绝望的怨念。”
徐凤年眼神锐利如鹰,他征战半生,对杀气和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布置得很巧妙,利用天然绝地掩藏行踪。
斥候散开,三里为距,互为犄角,发现异常,响箭为号,不得妄动。
他下令干脆利落。
一行人小心踏入沼泽。
徐念安指尖星辉流转,在他脚下,浑浊的泥水仿佛被无形之力排开,形成短暂稳固的落脚点。
徐凤年则如履平地,气息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绣冬刀虽未出鞘,但那隐而不发的刀意,已让潜伏在暗处的毒虫凶物不敢靠近。
随着深入,雾气愈发浓重,光线昏暗。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脚下泥沼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更添诡异。
突然,侧前方一名斥候发出短促的警示哨音!
徐凤年与徐念安身形同时一动,如两道轻烟掠去。
只见一片稍显干燥的空地上,散落着几具骸骨,衣物已被腐蚀殆尽,但从身旁散落的货物和特有的鞍具印记可以辨认,正是失踪的商队成员!
骸骨呈扭曲状,骨头上布满了细密的、被啃噬过的痕迹,但绝非野兽所为,更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侵蚀过。
“是蚀文咒的力量残留。”
徐念安蹲下身,指尖悬于一根骸骨之上,星瞳中映出骸骨上几乎不可见的暗红丝线,“他们在死前被抽取了精血和魂魄,用于滋养邪术。”
徐凤年脸色铁青,环顾四周:“杀人取魂,藏尸沼底,好歹毒的手段。”
就在这时,徐念安猛地抬头,星瞳骤然亮起,望向沼泽更深处的黑暗中:“有动静!很多……不是活人!”
话音未落,四周的泥沼突然剧烈翻腾起来!
一具具浑身沾满污泥、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尸体”从泥水中爬出,数量之多,瞬间将众人隐隐包围。
它们与之前袭击书院的尸傀相似,但气息更加阴寒,身上缠绕的黑气几乎凝成实质,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和死气。
“结阵!”徐凤年低喝一声,北凉斥候们立刻背靠背组成防御圆阵,刀锋向外。
尸傀发出无声的嘶吼,蜂拥而上!
徐念安不再犹豫,双手结印,清喝一声:
“星辉,涤荡!”
眉心星瞳光芒大盛,一道纯净柔和的星辉光轮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涟漪般扫过冲来的尸傀。
被星辉扫中的尸傀,动作顿时一滞,身上黑气剧烈翻腾、消融,发出“滋滋”的声响,前冲之势大减。
然而,这些尸傀似乎比书院那些更为强悍,即便被星辉削弱,依旧悍不畏死地扑来。
更麻烦的是,它们似乎能借助沼泽环境,身体被打散后,又能迅速汲取泥沼中的阴气重组!
“凤年兄,念安贤侄,这些尸傀受此地阴脉滋养,寻常方法难以彻底灭杀!”
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
只见一道青色剑光掠过,剑气如虹,瞬间将几具靠近的尸傀斩成两段,剑气中蕴含的纯阳之力,暂时阻止了它们的重组。
来人轻飘飘落下,正是慕容垂!
他此刻衣衫有些狼狈,但眼神依旧清明,手中长剑闪烁着不凡的光芒。
“慕容将军?你怎么在此?”徐凤年目光微凝,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慕容垂快速说道:
“我奉命追查一批在北莽境内同样神秘失踪的商队,线索也指向这万瘴沼泽。
方才在外围听到动静,特来查看。
此地诡异,这些鬼物杀之不绝,需找到控制它们的源头!”
徐念安星瞳扫过慕容垂,并未察觉恶意,反而感受到一丝正气。
他点头道:“慕容将军所言极是。爹,控制如此多尸傀,必有其核心枢纽,可能就在死水潭方向!”
“走!”
徐凤年当机立断,绣冬刀终于出鞘半寸,凛冽的刀意如同实质,将前方挡路的尸傀瞬间冻结、崩碎!
他开路,徐念安以星辉护持左右,慕容垂剑光殿后,三人形成一把尖刀,径直向沼泽最深处的死水潭突进。
越靠近死水潭,尸傀越多,也越加强大,甚至开始出现一些由沼泽毒雾和怨念凝聚而成的无形邪祟,发出扰人心智的尖啸。
但在徐凤年无坚不摧的刀意、徐念安净化万邪的星辉以及慕容垂精妙剑法的配合下,三人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
终于,他们冲出了尸傀的重重包围,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那是一片巨大的黑色水潭,潭水粘稠如墨,死气沉沉,不起半点波澜。
水潭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以白骨和黑色巨石垒砌的简易祭坛!
祭坛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比和安碑上复杂晦涩十倍的蚀文,正散发着浓郁的血光与黑气。
祭坛顶端,悬浮着一颗不断搏动的、由无数怨魂压缩而成的暗红色晶体,正是它在控制着整个沼泽的尸傀和邪气!
祭坛旁,站着一名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干瘦如柴,手中握着一柄白骨法杖。
感受到有人闯入,他缓缓转过身,黑袍下露出一张苍白扭曲、布满诡异刺青的脸,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暗红。
“桀桀桀……”
他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星命之子……北凉王……还有北莽的将军……都到齐了!
正好,用你们的精血和魂魄,来完成‘蚀日大祭’的最后一步,恭迎我主降临!”
他手中白骨法杖重重顿地,祭坛上的暗红晶体血光大盛,整个死水潭沸腾起来,更加浓郁的黑暗与怨念如同潮水般向三人涌来!
同时,潭水之中,缓缓升起三具散发着远超之前尸傀恐怖气息的身影——它们身上竟然穿着古老的古蜀服饰,皮肤呈青黑色,眼中燃烧着暗红的灵魂之火!
“古蜀……战将的尸身炼制的尸傀?!”慕容倒吸一口凉气。
徐念安面色凝重到了极点,星瞳死死盯住祭坛上的蚀日巫祝和那颗怨魂结晶:
“他要用整个沼泽的阴脉和无数生灵的怨气,强行打开某种通道,召唤极恶之物!
必须阻止他!”
徐凤年缓缓将绣冬刀完全抽出,冰冷的刀光照亮了他坚毅的面容:
“管他召唤什么,斩了便是!”
大战,一触即发。而沼泽上空,阴云密布,仿佛有更可怕的东西正在酝酿。
(第六卷第八章完)
第九章:死水喋血
死水潭畔,空气凝固如铁。蚀日巫祝的笑声在粘稠的雾气中回荡,带着令人牙酸的疯狂。
三具古蜀战将尸傀缓缓踏前,每一步都让泥沼震颤,它们身上散发的古老死气与蚀文邪力混合,形成令人窒息的威压。
“小心,这些尸傀保留着生前的部分战斗本能,远比之前的杂兵强悍。”
慕容垂紧握长剑,剑身因灌注内力而发出低鸣,他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但眼神锐利如初。
徐凤年目光锁定最前方那具手持巨斧的尸傀,绣冬刀横于身前,刀意凛冽:“念安,净化邪气,干扰巫祝。
慕容将军,我们上!”
话音未落,徐凤年已如离弦之箭射出!
绣冬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直劈巨斧尸傀的头颅!
那尸傀竟不闪不避,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势迎上!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徐凤年身形微晃,尸傀则后退半步,青黑色的手臂上出现一道浅痕。
好硬的身体!
几乎同时,慕容垂剑走轻灵,化作数道残影,缠上了另一具使用长戈的尸傀。
他的剑法迅捷诡谲,专攻关节要害,但长戈尸傀招式大开大阖,力量惊人,长戈扫过,带起腥风阵阵,逼得慕容垂不得不频频闪避。
最后一具手持双剑的尸傀,则无声无息地扑向徐念安!
速度极快,双剑交错,斩出两道交叉的黑色剑气,蕴含着腐蚀神魂的邪力!
徐念安星瞳璀璨,不敢硬接,身形飘然后退,同时双手结印:“星辉,壁!”一面由纯净星力凝聚的光盾瞬间出现在身前。
黑色剑气撞在光盾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盾剧烈波动,但终究挡了下来。
“桀……桀……桀!
星命之子,你的力量确实纯净,但在此地,阴煞无穷,你的星力能支撑多久?”
祭坛上的蚀日巫祝狂笑着,挥舞白骨法杖,死水潭中涌出更多黑气,注入三具尸傀体内,它们眼中的灵魂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攻势愈发狂暴!
徐念安压力陡增,他不仅要应对双剑尸傀连绵不绝的进攻,还要分心以星辉净化周围不断侵蚀的邪气,减缓尸傀恢复的速度,更要时刻警惕蚀日巫祝可能施展的诡异咒术。
眉心的星瞳高速运转,精神力急剧消耗。
徐凤年见状,心中焦急,刀势愈发猛烈,绣冬刀化作一片雪亮刀光,将巨斧尸傀笼罩其中。
“破!”他怒喝一声,刀意凝聚到极致,一式“惊蛰”悍然斩出!刀光如春雷炸响,带着撕裂一切束缚的决绝!
“噗嗤!”
巨斧尸傀终究未能完全挡住这凝聚了徐凤年毕生修为的一刀,一条手臂被齐肩斩断!
但伤口处没有血液,只有黑气涌动,尸傀动作仅是一滞,断臂处肉芽蠕动,竟有再生之势!
“没用的!此地阴脉不绝,尸傀不死!”
蚀日巫祝狞笑,法杖再指,潭中黑气更浓。
慕容垂那边亦是险象环生,长戈尸傀力量太大,他的剑难以造成有效伤害,几次险些被长戈扫中,全靠精妙身法躲闪,但体力消耗极大。
战局陷入僵持,甚至开始向蚀日巫祝一方倾斜。
持续下去,徐凤年三人必将被耗死在此地!
徐念安呼吸急促,星瞳中倒映着疯狂的巫祝、不死的尸傀、无尽的黑暗……一股无力感悄然滋生。
但当他看到父亲奋力搏杀的背影,看到慕容垂带伤苦战的不屈,看到星辉照耀下那些被净化的、细微的怨魂得以解脱时,一股更强大的意念从心底涌起!
“守护……不是消灭,是净化!是给予希望!”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不再试图以星辉硬碰硬地消灭尸傀身上的邪力,而是将星辉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光针,如同春雨般,精准地刺入尸傀体内蚀文咒的节点以及它与阴脉连接的薄弱之处!
“星辉,溯本!”
这不是攻击,而是“疏导”和“净化”!
光针所过之处,尸傀体内狂暴的邪力运行顿时变得紊乱、迟滞,与阴脉的连接也被暂时干扰!
那具双剑尸傀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的灵魂之火明灭不定。
“就是现在!”徐念安大喊!
徐凤年和慕容垂都是身经百战之辈,瞬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徐凤年刀势再变,不再追求刚猛,而是化作一道凝练至极的细线,如同绣花针般,精准无比地刺入巨斧尸傀因邪力紊乱而暴露出的胸口核心——一颗被蚀文包裹的暗红晶石!
“绣冬,点破!”
刀尖轻点,暗红晶石应声而碎!
巨斧尸傀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化作黑气消散。
慕容垂亦是将全身功力灌注剑尖,剑身亮起刺目光芒,一式精妙绝伦的突刺,趁长戈尸傀动作停滞的瞬间,穿透了其咽喉处的蚀文节点!
长戈尸傀僵立原地,随即寸寸碎裂。
最后那具双剑尸傀,在徐念安持续的星辉净化下,邪力不断被剥离,动作越来越慢,最终被徐凤年反手一刀,斩灭了头颅。
转瞬之间,三具强大的古蜀战将尸傀,尽数伏诛!
“不!怎么可能?!”
蚀日巫祝难以置信地尖叫,他赖以成名的尸傀竟被如此破解!
他疯狂挥舞法杖,催动祭坛上那颗怨魂结晶,“蚀日吞天!给我爆!”
怨魂结晶剧烈膨胀,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他要引爆这颗凝聚了无数生灵怨念的结晶,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休想!”
徐念安强忍精神透支的眩晕,双手全力推出,眉心的星瞳几乎要燃烧起来!
所有的星力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个温暖的茧,将那颗即将爆炸的怨魂结晶层层包裹!
“星辉……归寂!”
光茧内,狂暴的怨念被温柔的星力一点点安抚、净化、超度。
结晶的膨胀停止了,暗红的光芒逐渐转变为柔和的白光,最终,“啵”的一声轻响,结晶消散,化作无数纯净的光点,升空而去,仿佛无数灵魂得以安息。
“噗——”蚀日巫祝遭受反噬,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念安,“你……你竟然……”
徐凤年岂会再给他机会?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祭坛上,绣冬刀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蚀日巫祝的脖颈上。
“说!谁指使你?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徐凤年声音冰冷,杀意凛然。
蚀日巫祝惨然一笑,眼中闪过决绝:“蚀日……永存……”他猛地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毒丸,身体迅速化为一股黑烟,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黑袍和那柄白骨法杖。
战斗,结束了。死水潭恢复了死寂,只是那令人窒息的邪气淡去了许多。
徐凤年收起刀,快步走到脸色苍白的徐念安身边,扶住他:“没事吧?”
徐念安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消耗大了些,休息便好。
爹,我们得快离开这里,刚才的动静太大。”
慕容垂也走了过来,看着消散的巫祝,眉头紧锁:
“他宁死也不肯透露幕后主使,这蚀日一脉,所图非小。”
徐念安望向祭坛废墟,目光深邃:“他临死前说‘蚀日永存’,恐怕……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们必须查清,他们到底想召唤什么,以及……北莽内部,是否真的有人与他们勾结。”
三人稍作调息,带着缴获的白骨法杖和从祭坛上拓印下的部分复杂蚀文,迅速离开了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死水潭最深处的淤泥中,一双毫无感情、完全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又悄然闭合。
一股比蚀日巫祝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黑暗,依旧在沼泽深处蛰伏。
(第六卷第九章完)
第十章:王庭暗影
北莽王庭,金帐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寒意。
拓跋猗高踞狼皮王座,面色阴沉地看着被侍卫呈上来的白骨法杖和拓印的蚀文。
徐凤年、徐念安与慕容垂立于帐中,虽经恶战稍显疲惫,但气势不减。
“可汗,”徐凤年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万瘴沼泽之事,证据确凿。
蚀日巫祝利用古蜀禁术,残害三国商旅,炼制尸傀,意图不轨。
此杖与咒文,皆出自其手。慕容将军可作证,我等亦是亲眼所见。”
慕容垂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可汗,末将追踪我国失踪商队,确在沼泽中遭遇尸傀围攻,幸得北凉王与小公子相助,方能揭破此阴谋。
蚀日巫祝临死前狂言‘蚀日永存’,其背后必有主使,且所图极大。”
帐内几位北莽老臣窃窃私语,神色惊疑不定。
而坐在拓跋猗下首的一位华服老者,鹰钩鼻,眼神锐利,正是拓跋猗的叔父,掌管北莽刑律与部分秘务的“狼毒王”拓跋烈。
他捻着腕上的骨串,冷笑一声:
“单凭一根法杖,几张鬼画符,还有慕容将军的一面之词,就想定我北莽的罪?
焉知这不是某些人自导自演,故意栽赃,想破坏眼下难得的和平局面?”
他目光锐利地射向徐念安:“尤其是这位小公子,身负古蜀星瞳,据说能沟通幽冥,操控人心。
谁知道那巫祝是不是被星瞳控制了,才做出这等事情?”
这话极为阴毒,直接将矛头引向了徐念安和北凉。
徐念安眉头微蹙,尚未开口,徐凤年已踏前一步,周身刀意隐现,整个金帐的温度仿佛都骤降几分:“拓跋烈!注意你的言辞!
我儿若想生事,当初在贺兰山便可让你北莽二十万大军有来无回,何须用此下作手段?”
拓跋猗抬手制止了眼看要升级的冲突,他深深看了一眼徐念安眉心的星瞳印记,又瞥了一眼拓跋烈,眼神复杂:“王叔,慕容将军的忠诚,毋庸置疑。
北凉王父子既肯亲身犯险,证据当前,此事我北莽必定彻查,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语气稍缓,对徐凤年道:“北凉王,此事关乎三国安宁,我即刻下令严查境内所有可疑势力,尤其是与古蜀巫术有关的痕迹。
也请贵方暂息雷霆之怒,待查清真相,若真与我北莽中人有关,绝不姑息!”
这话说得漂亮,既表达了彻查的态度,又暂时压下了直接冲突。
徐凤年知道,在没有更确凿证据指向北莽最高层的情况下,逼得太紧反而可能引发战端,正中幕后黑手下怀。
“但愿可汗言出必行。”徐凤年拱手,不再多言。
离开王庭,回到驿馆。
慕容垂屏退左右,对徐凤年父子低声道:“王爷,小公子,今日帐内,狼毒王反应过激,嫌疑不小。
他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掌管刑律与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若真与蚀日一脉勾结,麻烦就大了。”
徐念安沉吟道:“慕容将军,你久在北莽,可知这拓跋烈,平日与哪些方外之人或有特殊背景的势力来往密切?”
慕容垂回忆片刻:“拓跋烈此人,野心勃勃,对可汗之位并非没有想法。
他尤其喜好收集古物,麾下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其中似乎确有几位精通巫蛊咒术的客卿……但并无直接证据表明与蚀日一脉有关。”
徐凤年目光冰冷:“看来,这北莽王庭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与此同时,星河书院。
李淳罡在藏书阁最深处,对着一卷以古蜀金丝编织而成的残破帛书,眉头紧锁,冷汗浸湿了后背。
帛书上记载的,正是关于“蚀日”一脉最核心的秘辛。
“……蚀日非术,乃契也。与暗渊之影立约,奉祭生灵,可得噬光之力……然影非死物,终将反客为主,蚀契者魂,吞世间光,使万物归寂,重返太初之暗……”
“……远古有载,星瞳现世,光耀大千,亦为暗渊之影所忌。
星瞳之力,乃阻其降临之关键……故蚀日一脉,世代以诛杀星瞳传承者为己任……”
“……若祭坛成,通道开,暗影降临,非一国一域之祸,乃灭世之劫……”
李淳罡的手微微颤抖:“原来如此……蚀日一脉追求的,根本不是权势或复仇,他们是在进行一场疯狂的灭世仪式!
而念安的星瞳,就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北莽内部的勾结者,不过是他们利用的棋子!”
他猛地站起身,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徐凤年和念安!
蚀日巫祝在死水潭的失败,绝不会让这个组织罢手,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刚开始!
而远在北莽王庭的徐念安,似有所感,眉心的星瞳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了冥冥中那股针对他的、冰冷彻骨的恶意,以及来自书院李淳罡那份焦急的预警。
风雪,似乎更紧了。
(第六卷第十章完)
第十一章:星瞳宿命
北莽驿馆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徐念安指尖抚过眉心,那微热的星瞳印记仿佛与遥远星河书院中李淳罡手中的古籍产生了共鸣,一段段破碎而古老的讯息跨越千里,涌入他的脑海。
“暗渊之影……噬光……灭世之劫……”他低声喃喃,脸色微微发白。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背负的星瞳,并非简单的传承或力量,而是一道守护世界光明的枷锁,亦是黑暗誓要摧毁的灯塔。
徐凤年察觉到儿子的异样,沉声问:“念安,怎么了?”
徐念安抬起头,眼中星辉流转,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爹,李爷爷传来了消息。
蚀日一脉的真正目的,不是争霸,而是……灭世。
他们与某种名为‘暗渊之影’的恐怖存在立约,要吞噬世间所有光明。
而我的星瞳,是阻止他们的关键,也成了他们必杀的目标。”
他将李淳罡从古籍中解读出的信息简要说了一遍。
帐内瞬间陷入死寂,连慕容垂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灭世?这远比王朝争霸要恐怖千万倍!
“难怪……难怪他们如此处心积虑,手段如此酷烈。”
慕容垂握紧了拳头,“若真如此,那北莽内部与蚀日勾结之人,简直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
徐凤年眼神锐利如刀:“必须尽快找出那个内鬼,切断蚀日一脉在北莽的根基。
否则,他们随时可能发动更疯狂的献祭。”
然而,调查比预想中更为艰难。
拓跋猗虽然下令彻查,但具体事务却由拓跋烈主导。
一夜之间,几位可能与蚀日巫祝有过接触的北莽贵族或方士,不是“意外”暴毙,就是神秘失踪,所有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王叔的手段,还是这么干净利落。”
拓跋猗听着属下的汇报,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指尖却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并非完全信任拓跋烈,但此刻朝局微妙,没有确凿证据,他也不能轻易动这位权势滔天的王叔。
与此同时,一股暗流开始在北莽王庭涌动。
关于徐念安“身怀异术,意图以北凉星瞳操控北莽”的谣言悄然散播,甚至有人将近年来北莽的一些天灾也归咎于这位星命之子的“不祥”。
显然,有人想将水搅浑,将徐念安塑造成威胁,从而转移对蚀日阴谋的追查。
王爷,小公子,如今王庭内外,对你们敌意渐深。
继续留在此地,恐有危险。
慕容垂忧心忡忡地前来告知,“拓跋烈似乎正在调动他麾下的‘狼影卫’,那是他培养的死士,擅长暗杀与追踪。”
徐凤年冷哼一声:“他想动我儿子,先问过我手中的绣冬刀!”
但他也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徐念安却异常平静,他走到窗边,望着北莽阴沉的天空,星瞳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隐匿在更深黑暗中的威胁。
“爹,慕容将军,我们不能被动等待。蚀日一脉的目标是我,只要我离开北莽王庭,他们的注意力必然会被吸引。
同时,也能减轻可汗的压力,让他有机会清理内部。”
“你要以身作饵?”徐凤年断然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这是目前最快引出敌人,并让真相大白的方法。”
徐念安转身,目光坚定,“而且,我也并非没有准备。
我的星瞳对蚀日邪术有克制之力,李爷爷也在书院接应。
我们需要一场‘意外’,让我‘被迫’离开王庭,并‘恰好’泄露我的行踪。”
慕容垂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知道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通往边境,但也更容易被‘狼影卫’追踪。
只是,如此一来,我的立场……”
徐念安看向他:“慕容将军,若暗渊之影降临,北莽亦无法独善其身。
这已非一国一邦之事,而是关乎天下苍生。”
慕容垂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为了北莽的百姓,也为了这世间光明,我慕容垂,愿助一臂之力!”
计议已定。当夜,驿馆突然“意外”失火,火势不大,却造成一片混乱。
混乱中,徐念安“不慎”与护卫走散,“被迫”孤身一人,沿着慕容垂提供的隐秘路线,匆匆“逃离”北莽王庭。
消息很快传到拓跋烈耳中。
“哦?那位小公子吓跑了?”
拓跋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真是天助我也!
传令狼影卫,全力追击,格杀勿论!
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像被马贼劫杀一样。
至于慕容垂……他若识相,便罢了;若敢阻拦,一并处理!”
黑暗的草原上,徐念安策马疾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数道充满杀意的气息正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眉心的星瞳微微发烫,不仅感应着追兵,更隐隐指向某个遥远而黑暗的方向——那里,似乎有更庞大的邪恶正在苏醒。
他握紧了怀中的古蜀玉珏,低声自语:“来吧,让我看看,蚀日的黑暗,能否吞没星辰的光芒。”
而在王庭之中,徐凤年与慕容垂对视一眼,也悄然行动起来。
饵已放出,猎手,也该登场了。
(第六卷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星辉淬刃
夜色如墨,荒原死寂……
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和风掠过枯草的呜咽,打破了这份令人心悸的宁静。
徐念安伏在马背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道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越追越近。
眉心的星瞳持续散发着温热,不仅警示着迫近的危险,更隐隐指向西北方向——那里似乎有一股庞大而古老的黑暗力量正在缓慢苏醒,与蚀日一脉的气息同源,却更加深邃恐怖。
“嗖!嗖嗖!”
数支淬毒的弩箭撕裂空气,从不同角度刁钻地射来!
徐念安星瞳微闪,身体仿佛未卜先知,在马背上做出几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箭矢。
箭簇深深钉入前方的地面,箭尾兀自颤动,发出“嗡嗡”的轻响。
“围住他!”
一声低沉的呼喝,五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的丘陵后窜出,瞬间呈扇形将徐念安包围。
他们全身笼罩在漆黑的皮甲中,脸上戴着狼首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是拓跋烈麾下最精锐的“狼影卫”。
为首一人,气息尤为阴冷,手中握着一对奇形弯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喂了剧毒。
徐念安勒住马,目光平静地扫过五人:“拓跋烈就派你们几个来送死?”
“牙尖嘴利!”狼影卫头领冷哼一声,弯刀交错,“杀了他,主人有重赏!”
五道黑影同时暴起,攻势狠辣刁钻,配合默契,刀光剑影瞬间将徐念安笼罩。
他们显然受过专门训练,招式不仅针对人体要害,更隐隐针对徐念安可能施展的星瞳之力,刀风中带着一股干扰精神力的诡异波动。
徐念安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有所保留。
他翻身下马,落地无声,“大凉龙雀”并未出鞘,而是以掌代剑,指尖星辉流转,在空中划出玄妙的轨迹。
“星辉,流萤!”
刹那间,无数点细碎的星光从他指尖迸发,如同夏夜流萤,看似柔和,却精准无比地迎向狼影卫的攻势。
星光与刀锋碰撞,并未发出巨响,而是发出“滋滋”的消融声!
狼影卫们惊骇地发现,他们武器上附着的毒性和那股诡异波动,在星辉照耀下竟如冰雪消融,威力大减!
“这是什么邪法?!”一名狼影卫惊怒交加。
“守护之法,非尔等阴暗蝼蚁所能理解。”徐念安声音清冷,身随星动,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
他的招式并不刚猛,却灵动缥缈,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同时指尖星辉或点或拂,总能击中狼影卫招式中的薄弱之处,打断他们的节奏。
狼影卫头领越打越心惊,他发现自己赖以成名的合击之术在对方那看似柔和却无孔不入的星辉面前,竟处处受制,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更让他不安的是,对方那双燃烧着星辉的瞳孔,似乎能看穿他们所有的意图。
“变阵!用‘狼噬’!”头领厉声喝道。
五名狼影卫瞬间改变阵型,如同群狼扑食,不顾自身防御,发动了以命搏命的疯狂攻击!
刀势惨烈,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徐念安眉头微蹙,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不再闪避,站定身形,眉心星瞳光芒大盛!
“星辉,镇魂!”
一道肉眼可见的星辉光轮以他为中心猛然扩散!
光轮过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五名狼影卫疯狂的动作骤然一僵,眼神出现刹那的迷茫和痛苦,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慑了心神。
就是现在!
徐念安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道极为凝练的星辉,如同细剑般刺出!
目标直指狼影卫头领的眉心!
“噗!”
一声轻响,星辉剑气穿透狼首面具,没入头领的额头。
头领身体剧烈一震,眼中的疯狂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
其余四名狼影卫从震慑中恢复,见到头领毙命,顿时亡魂大冒,再无战意,转身就想逃离。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徐念安语气平淡,双手一挥,四道星辉如锁链般激射而出,瞬间缠绕住四人的脚踝。
星辉中蕴含的净化之力涌入他们体内,并非杀戮,而是强行驱散了他们被蚀日邪术侵蚀和控制的心神。
四人惨叫着倒地,身体抽搐,眼中黑气散去,露出原本惊惧茫然的眼神,仿佛大梦初醒。
徐念安没有杀他们,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
他走到那头领的尸体旁,取下对方的狼首面具和腰牌,又仔细检查了那对幽蓝弯刀。
“果然是蚀日一脉提供的毒药和邪器。”
他心中了然,拓跋烈与蚀日勾结的证据,又多了一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徐凤年和慕容垂带着一队精锐骑兵疾驰而至。
看到现场景象,徐凤年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赞许和一丝后怕。
“没事吧?”
“没事。”徐念安将面具和腰牌递给父亲,“爹,拓跋烈狗急跳墙了。
而且,我的星瞳感应到,西北方向有更强大的黑暗力量在聚集,恐怕是蚀日一脉的主力。”
慕容垂检查了那四个瘫软在地的狼影卫,面色凝重:“他们心神被控已久,几乎成了傀儡。
蚀日手段,竟如此歹毒!”
徐凤年看着西北方沉沉的夜色,眼神冰冷:“看来,我们必须去会一会这蚀日主力了。
念安,你确定要直面他们?”
徐念安握紧手中的古蜀玉珏,星瞳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责任。
唯有直面黑暗,才能守护光明。”
“好!”徐凤年翻身上马,“那我们就去把这蚀日老巢,掀个底朝天!”
三人整顿人马,带着俘虏和证据,不再隐藏行踪,而是堂堂正正,朝着星瞳所指引的黑暗源头,疾驰而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遥远西北方的一片古老遗迹深处,一座完全由黑曜石砌成的祭坛上,一个笼罩在更深沉黑暗中、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祂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了徐念安眉心的星瞳之上。
“星瞳……终于成熟了……完美的祭品……”一个冰冷、非人的意念,在遗迹中回荡。
(第六卷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暗影低语
西北方的天空,堆积着铅灰色的浓云,仿佛一块巨大的脏抹布,沉沉地压在地平线上。
越是靠近星瞳所指引的方向,空气中的生机便越是稀薄。
草木凋零,鸟兽绝迹,连风都带着一股腐朽的硫磺气味。
徐念安眉心的星瞳灼热得发烫,那并非警示,更像是一种面对宿敌时的本能战栗。
“好重的死气与怨念……”
慕容垂勒住马缰,眉头紧锁,即便是他这等久经沙场的悍将,也对这片土地弥漫的不祥之感心生寒意。
几名被俘的狼影卫更是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
徐凤年目光如刀,扫过荒芜的大地:“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蚀日一脉的老巢,恐怕就在前面那片‘黑石戈壁’的深处。”
众人下马,小心潜行。
在一处风化严重的巨岩后,他们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那是一个向下的狭窄石缝,阴冷的风从深处倒灌出来,带着窃窃私语般的回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地底哭泣。
“我……我们就是被带到这里……”一名被废去武功的狼影卫瘫软在地,指着洞口,眼中充满恐惧,“里面有……有吃人的影子!”
徐念安星瞳微凝,看向父亲:“爹,里面邪气冲天,凶险异常。
我先进去探路。”
“一起。”徐凤年毫不犹豫,绣冬刀已握在手中,“慕容将军,你带人在外接应,若有异动,以响箭为号。”
慕容垂点头:“王爷、小公子,万事小心!”
徐念安与徐凤年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潜入了黑暗的洞口。
通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巨大得惊人的地下溶洞。
溶洞顶端垂下无数惨白色的石笋,滴滴答答落着浑浊的水滴。
而洞壁和地面上,刻满了比死水潭祭坛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蚀文,这些蚀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暗红色的幽光。
溶洞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池水粘稠如浆,不断翻滚着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血池周围,跪伏着数十名身穿黑袍的蚀日信徒,他们低声吟诵着晦涩的咒文,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精神波动,注入血池之中。
而在血池正上方,悬浮着一道模糊的、不断扭曲的黑色暗影!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是一切黑暗的集合体,仅仅是被目光触及,就让人产生灵魂都要被冻结、被吸走的恐怖感。
这就是“暗渊之影”的投影!
桀桀桀……
星命之子,你终于来了。
一个沙哑癫狂的声音响起。
血池旁,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繁复黑色祭袍的老者转过身,他脸上布满了扭曲的刺青,一双眼睛完全是漆黑的,没有半点眼白——正是蚀日一脉当代的“主祭”。
“你果然能感应到‘圣影’的召唤……你的星瞳,将是献给圣影最好的祭品,助祂打开通往此世的大门!”
蚀日主祭张开双臂,狂热地呼喊。
徐念安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星瞳金光明亮,驱散着试图侵蚀心神的低语:
“痴心妄想!以万物为刍狗,尔等也配谈圣?”
“哼,无知小儿!光明终将熄灭,唯有永恒的黑暗才是归宿!”
蚀日主祭厉啸一声,挥舞骨杖,“蚀日信徒,杀了他!取出他的眼睛!”
数十名信徒如同提线木偶般猛然站起,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暗红火焰,嘶吼着扑了上来!他们身手诡异,不似活人,攻击中带着强烈的精神腐蚀之力。
“念安,净化邪气,我来对付这些杂兵!”
徐凤年大喝一声,绣冬刀出鞘,刀光如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刀意,悍然杀入敌群!
刀锋所过之处,黑袍信徒如同割草般倒下,但他们的尸体很快融化,化作黑气融入血池,使得池中的暗影投影又凝实了一分!
徐念安心知不能拖延,他必须打断仪式!
他双手结印,眉心星瞳光芒万丈:“星辉,净化!”
一道纯净浩瀚的星辉光柱冲天而起,直射溶洞顶壁,然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冲刷着整个溶洞!
星辉与蚀文碰撞,发出“嗤嗤”的剧烈声响,暗红蚀文的光芒明显黯淡下去,那些扑上来的信徒动作也随之一滞,发出痛苦的嚎叫。
“没用的!”蚀日主祭狂笑,将骨杖插入血池,“以此地千年积聚的阴脉死气,以及万千生灵的怨魂为引,圣影降临已不可阻挡!
你的星辉,不过是螳臂当车!”
血池沸腾得更加剧烈,那道暗影投影猛地膨胀,一股冰冷、死寂、充满毁灭意志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溶洞!
徐凤年的刀势都为之一缓,感觉如同陷入泥沼。
徐念安的星辉光柱也被这股庞大的黑暗力量压制,范围不断缩小。
“不好!他在加速仪式!”
徐念安脸色苍白,感受到星瞳传来的巨大压力。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拓跋烈!你竟敢背叛王庭,勾结邪魔!”
慕容垂的声音如同惊雷,从洞口传来!
只见他带着精锐士兵冲杀了进来,而被他刀锋指着的,竟是脸色铁青的拓跋烈!
原来慕容垂在外围发现了拓跋烈派来灭口的第二批狼影卫,顺藤摸瓜,竟将偷偷前来观摩“盛况”的拓跋烈本人堵了个正着!
“拓跋烈!果然是你!”徐凤年怒喝。
拓跋烈见事情败露,面目狰狞:“是又如何!
待圣影降临,整个天下都将臣服在我脚下!你们都要死!”
他的出现,似乎让蚀日主祭分心了一瞬,仪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滞。
就是这一刻!
徐念安福至心灵,不再试图以星辉对抗整个黑暗力场,而是将全部星瞳之力凝聚成一点极致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启明星,不是去驱散黑暗,而是去“点亮”某个关键!
他的目光,穿透翻滚的血池,死死锁定了池底一块不起眼的、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古老石盘——那是整个献祭法阵的核心,也是连接暗渊的“坐标”!
“星辉,溯本归源!破!”
徐念安用尽全部心力,将那道凝聚的星辉之光,精准无比地射向了池底石盘!
“不——!”蚀日主祭发出绝望的嘶吼。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冰水,星辉与石盘接触的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冲击!
整个溶洞剧烈震动,石壁上的蚀文大片大片地熄灭、崩碎!
血池疯狂蒸发,其中的暗影投影发出无声的咆哮,剧烈扭曲,变得极其不稳定!
“坐标被破坏了!仪式反噬!”
蚀日主祭首当其冲,被狂暴的黑暗力量反噬,身体如同充气般膨胀起来,然后“嘭”的一声炸成了漫天血雾!
失去了主祭控制和坐标引导,那庞大的暗影投影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无声尖啸,开始急速收缩、消散。
“成功了!”徐念安脱力地单膝跪地,星瞳光芒黯淡,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徐凤年立刻闪身到他旁边,护住他。
慕容垂也迅速制住了面如死灰的拓跋烈。
然而,就在暗影即将完全消散的最后一刻,一个冰冷、古老、充满无尽恶意的意念,如同尖针般刺入了徐念安的脑海:
“星瞳……承载者……我记住你了……坐标虽毁,契约仍在……黑暗……终将吞噬星光……我们……还会再见……”
意念消失,暗影彻底无踪,只留下满目狼藉的溶洞和死里逃生的众人。
徐念安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他明白,这远未结束。
暗渊之影并未被消灭,只是降临被阻止了。
蚀日一脉或许遭受重创,但那个古老的契约和威胁,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他看向被俘的拓跋烈,又望向洞口外那片依旧阴沉的天空。
北莽的内患虽除,但一个关乎整个世界存亡的、更加恐怖的敌人,已经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第六卷第十三章完)
第十四章:星火长明
黑石戈壁深处的崩塌声渐渐平息,尘埃落定,只留下一个被巨大力量撕裂的地下废墟。
蚀日主祭形神俱灭,暗渊之影的投影消散,持续数十年的阴谋随着核心祭坛的毁灭而暂告一段落。
幸存的蚀日信徒群龙无首,在徐凤年率领的北凉精锐和慕容垂控制的北莽军队联合清剿下,很快土崩瓦解。
拓跋烈面如死灰,被铁链缚住,押解回北莽王庭。
他勾结邪魔、祸乱苍生的罪证确凿,等待他的将是北莽律法最严厉的审判。
拓跋猗在经历了这场险些颠覆王庭乃至整个草原的危机后,终于彻底看清了这位王叔的野心与疯狂,也深切体会到与北凉为敌、与黑暗为伍的巨大风险。
一个月后,北莽王庭举行了盛大的盟会。
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和平会谈。
金帐内,炭火温暖。拓跋猗亲自将一份用北莽最高规格的狼皮卷轴制成的盟书,交到徐凤年手中。卷轴上以两国文字清晰地写着:
北莽与北凉,自此永结同好,互不侵犯,开放边市,共御外侮(特指蚀日余孽及类似黑暗势力)。
拓跋猗甚至承诺,将派出北莽最优秀的学者和工匠,协助重建在动乱中受损的星河书院。
“北凉王,”拓跋猗举起金杯,语气诚恳,“经此一劫,本王方知,真正的强大,非是铁骑踏破山河,而是人心所向,光明所至。
此前种种,是本王之过。
这一杯,敬和平,也敬令郎——星命之子,救了我北莽无数子民,也点醒了本王。”
徐凤年举杯回敬,神色平和了许多:“可汗能明辨是非,是北莽之福,亦是天下苍生之幸。”
和平不易,望我等共同珍惜。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徐念安,眼中满是骄傲。这个孩子,用他的方式,做到了无数刀剑未能做到的事情。
徐念安安静地坐着,眉心的星瞳印记平和而温润。
他并未因众人的赞誉而自得,心中思考的,是那暗渊之影消散前留下的充满恶意的低语。
他知道,真正的威胁并未消失,只是暂时退却了。
盟会之后,徐凤年一行人返回北凉。
边境线上,昔日驻防的堡垒开始逐渐转变为热闹的边市,来自草原的皮货与北凉的盐铁茶瓷在此交汇,商旅如织,笑语喧哗,一派欣欣向荣。
凉州城外,徐念安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先去了剑冢。
青灰色的石门依旧,积雪已化,露出完整的“大凉龙雀,剑冢藏锋”八字剑铭。
他抚摸着冰凉的刻字,耳边仿佛又响起李淳罡带着笑意的呵斥:“臭小子,磨磨蹭蹭想冻成雪人?”
物是人非。爷爷李淳罡如今常驻星河书院,致力于整理古籍,培养学子;
父亲徐凤年肩上的北凉重担,似乎也因和平的到来而稍显轻松;
而他自己,也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父辈羽翼下,只为“保护北凉”而练剑的孩子了。
他走进剑冢深处,在那柄象征着传承的“大凉龙雀”古剑前静立良久。
然后,他缓缓抽出伴随自己多年的木剑,剑鞘上“小王爷专用”的字迹依旧歪扭,却承载着最珍贵的回忆。
他将木剑轻轻放在了古剑之旁。
这不是告别,而是传承的另一种形式。
他守护的,将不再是单一的剑,而是更广阔的信念。
回到星河书院,已是傍晚。
书院在众人努力下修复如初,甚至规模更胜从前。
灯火通明的讲堂内,坐满了来自北凉、北莽、乃至更遥远西域的年轻学子。
徐念安走过长廊,听到里面传来李淳罡中气十足的讲课声,以及学子们热烈的讨论声。
李淳罡的房间里,烛光下,他正对着一卷新发现的古老帛书皱眉苦思。
见徐念安进来,他招了招手:“念安,你来得正好。
你看这卷轴上的记载……”
帛书上描绘着一些奇特的星象和地理图案,旁边有古老的注解:“暗渊之影,乃光之背面,混沌之息。
欲彻底封禁,非绝世之力可为,需寻‘星陨之地’,聚‘众生愿光’,方可重定光暗之序。”
“星陨之地?众生愿光?”徐念安若有所思。
“据古老传说,‘星陨之地’是远古星辰坠落之处,蕴含着最本源的星灵之力。
而‘众生愿光’,并非指简单的愿望,而是天下苍生对和平、安宁、生机的共同祈愿与信念,是一种纯粹而强大的精神力量。”
李淳罡解释道,“卷轴暗示,这样的地方,可能存在于极西之地,跨越无尽沙海之后。”
徐念安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西方沉入暮色的天际。
那里,是比北莽草原更加辽阔、更加未知的领域。
“李爷爷,我可能……需要去那里看看。”徐念安轻声道。
李淳罡看着他已经褪去稚嫩、显得沉稳坚毅的侧脸,没有劝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你的路,注定比我们走得更远。
书院有我,北凉有你爹。
记住,无论走到哪里,这里永远是你的根。”
不久后,徐凤年和姜妮也知道了儿子的决定。
徐凤年将一块刻有北凉狼首和星辰图案的令牌塞到他手里:“这是北凉最高级别的令牌,必要时,可调动我们在西域的一切力量。
记住,你不仅是星命之子,更是我徐凤年的儿子,北凉永远是你的后盾。”
出发那日,天光正好。
徐念安一人一马,轻装简从,告别了父母师长,告别了凉州城,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那片他深爱的土地,无数道期盼、祝福的目光,如同点点星火,汇聚成温暖的光芒,照亮他的前路。
他知道,他的征程,是为了让这星火,永不熄灭。
(第六卷终)
后记 · 星火篇
北凉的风雪,依旧年年落下,却不再只有刀剑的凛冽。
剑冢的石门,沉默伫立,见证着从“藏锋”到“亮锋”,再到“心锋”的传承。
星河流淌,书院灯火长明,照亮的不再是一方水土,而是更为辽阔的天地。
徐念安的故事,是守护的延续,是信念的远行。
他带着北凉的铁骨,古蜀的星辉,走向未知的西方。
那里有新的挑战,也有新的希望。
星火不灭,传奇待续。
——
(感谢陪伴,第六卷《北莽风烟》至此完结。徐念安的西域之旅,将是新的篇章,届时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