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渭水岸边的金珠(2/2)

药局后院的晒场上,黄豆摊开在竹匾里,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金褐色的光。药工们正用石碾研磨豆粒,粉面顺着石槽流淌,在陶缸里堆成柔软的山丘。老大夫看着这些粉末,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蜀地见到的景象:川江的纤夫们总带着黄豆饼,说这东西顶饿还补血,拉纤时脚下的力气比只吃糙米的更足。他在《圣济总录》的空白处写下:菽者,淑也,性平和而能补,润物细无声,五脏皆得其养,莫过于此。

五、扬州盐商的豆羹

乾隆三十五年的冬至,扬州盐商的宅邸里,厨子正用银锅熬制黄豆羹。乳白的浆液里浮着红枣和桂圆,在文火上泛起细密的泡沫,金褐色的豆粒悬浮其中,像浸在玉液里的琥珀。穿绸衫的主人用银匙轻轻搅动,豆香混着甜香漫过冰镇的玻璃窗,与窗外的落雪融成一片温润的冬意。

那年冬天,主人的独子得了童子痨,面黄肌瘦得像根芦苇,稍一活动就气喘吁吁。遍请名医都不见好,最后还是家里的老仆想起乡下的法子,用黄豆与阿胶同炖,每日清晨空腹喝下。半年后,那孩子竟能在庭院里放风筝了,苍白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跑起来时,棉袍下露出的脚踝也比往常结实了。主人看着银碗里的黄豆,忽然明白为何《神农本草经》里说黄豆补五脏,益气力,这看似平凡的豆子,竟藏着比人参更持久的力量。

宅邸的厨房里,厨子们正忙着泡发黄豆。大缸里的黄豆在温水里渐渐膨胀,褪去干硬的外壳,露出饱满的豆瓣。管事的老厨子说,这黄豆要三泡三煮,就像人要历经打磨才能成器。你看这豆子,他指着缸里漂浮的豆衣,褪去虚浮的外皮,才能露出补气血的真东西。旁边学厨的少年问为何病人吃了黄豆脸色会变好,老厨子敲了敲他的额头:这豆子懂脾胃的性子,平和着补,不像人参那样躁,细水长流才养人。

六、沪上洋行的豆汁

民国二十六年的惊蛰,上海霞飞路的洋房里,留洋归来的博士正用玻璃杯喝豆汁。乳白的浆液里浮着冰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与书桌上的西医典籍形成奇妙的对照。他拿起银匙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幼时在北平老宅,祖母用石磨磨豆浆时总说:黄豆是个宝,磨成浆比吃肉还补气血。

博士在洋行做总办,近来总觉得头晕乏力,西医检查说是缺铁性贫血,开的铁剂吃了就便秘。家里的厨子按老法子磨了黄豆浆,加了些红糖给他送来。喝了月余后,头晕的症状竟轻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些,看着杯里细腻的豆汁,忽然觉得这比任何西药都管用。有次他让西厨用机器榨豆汁,结果味道发涩,才明白这黄豆的性子,得用石磨慢慢磨,才能出最滋养的浆。

初夏的霞飞路上,有些西餐馆开始供应黄豆牛排,说是能降胆固醇。博士尝了尝,味道与家里的黄豆羹相去甚远。他翻查《本草纲目》,见上面写着黄豆健脾益气,润燥补血,忽然明白这豆子不仅能补气血,还能调和脏腑,那些常年吃黄豆的老人,很少有膏粱之疾,大概就是这平和的性子在起作用。他在笔记本上写下:黄豆之功,在补而不燥,润而不腻,如中庸之道,看似平淡却藏着至理。

七、北平医院的豆粥

民国三十八年的深秋,北平协和医院的诊室里,周医生正对着化验单皱眉。纸上胆固醇偏高几个字格外刺眼,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起母亲早上送来的保温桶。打开时,黄豆小米粥的香气漫出来,金褐色的豆粒混着金黄的小米,在瓷碗里泛着柔和的光。

候诊的教授近来总觉得胸闷,西医说他动脉硬化,开的药吃了胃里不舒服。周医生想起祖父传的方子,建议他用黄豆与玉米同煮,每日当早饭吃。教授半信半疑地试了,三个月后复诊时,胆固醇竟降了些,胸闷的症状也轻了,看着碗里软烂的黄豆,忽然觉得这比任何洋药都贴心。他问周医生黄豆为何有这般功效,周医生指着窗外的老槐树说:你看这树,根扎得深才长得稳,黄豆就像树的根,在土里默默吸收养分,结出的豆子自然能补养人的根本。

周末的菜市场,周医生在杂粮摊前停住脚。摊主正用木勺舀起黄豆,金褐色的豆粒在阳光下闪着油光,与记忆里母亲陶瓮里的一模一样。他买了两斤,又捎带了些红枣,想起那个患贫血的女学生,或许该告诉她,有些治愈的力量,就藏在这平凡的豆子里,比任何精密的仪器都更懂身体的需要。

暮色中的四合院,砂锅在煤炉上咕嘟作响。周医生看着黄豆在水里慢慢发胀的样子,忽然明白为何古人称黄豆为——这穿越了数千年的豆子,把土地的厚重、阳光的温暖、雨水的滋润,都凝进了饱满的豆粒里,用最平和的方式滋养着一代代人。就像此刻,窗外的北风呼啸,砂锅里的豆粥却散发着温润的香气,把乱世的寒意都熬得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