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木耳枣汤(2/2)

同是这年暮春,京城的胡同里飘着槐花的甜香。军机章京顾砚秋捂着心口蹲在马神庙的墙根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官帽上的孔雀翎都在发颤。随从福安捧着个锡制食盒奔过来,打开时腾起的热气里,混着桂枝的辛香与肉香,陶碗里的猪心炖得酥烂,红枣在汤里浮沉,党参的根须像游丝般缠绕其间。

大人,这是家里炖的桂枣猪心汤。福安将汤碗塞进他手里,太太说您前日在军机处值夜,受了穿堂风,这心口疼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

顾砚秋喝汤的动作急了些,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却让缩紧的心口松快了些。猪心是前一日现杀的,取了半个,剖开后用清水灌洗了十遍,直到血沫去尽,炖得用筷子一戳就能穿透;桂枝是四川来的干货,十五克的分量不多不少,辛香里带着微辣,喝下去像有股热流顺着喉咙往下冲;六枚红枣去核后炖得发胀,党参十克切成小段,药味被肉香裹着,倒不显得苦涩。福安往汤里撒了点盐,说太太特意交代,不可放别的调料,怕抢了药效。

前日请的王太医来看过,福安替他捶着后背,说大人这是寒凝心脉,就像水管子冻住了,得用些辛温的东西通一通。桂枝能散寒,就像给水管子浇热水;党参补心气,好比往炉子里添炭;猪心以形补形,红枣养血,合在一起,才能把冻住的血脉化开。

顾砚秋想起十年前在翰林院当编修时,有次陪皇上秋猎,在塞北受了风寒,也是这般心口疼得喘不上气。那时太医院的李太医就用了这方子,只是猪心用的是整只,桂枝加了二十克,喝下去浑身冒汗,倒让那股寒气顺着汗毛孔散了。此刻喝着汤,竟觉得那股熟悉的暖意从心口漫开来,连手指的僵硬都缓解了些。

汤里的猪心炖得极烂,嚼起来带着淡淡的药香。顾砚秋忽然明白王太医说的治寒如融冰——不能用猛火,得用温煦的法子慢慢化。桂枝的辛散是春日暖阳,党参的温补是灶膛余火,猪心红枣是固本的柴薪,这般搭配,倒比那些用附子、干姜的烈药更合情理。

连着喝了五日汤,顾砚秋在军机处值夜时,再没犯过心口疼。有次皇上让他草拟谕旨,他站在灯下写了两个时辰,指尖竟不似往常那般发颤。福安收拾食盒时,见汤碗底只剩些红枣皮,笑着说:太太说,等大人好了,就用这方子给胡同里的陈老爷子也送些去,他也是受不得风寒的老毛病。

暮春的雨落在京城的琉璃瓦上,顾砚秋望着窗纸上的竹影,忽然觉得这世间的病与治,原是和时节一般道理。就像沈家的木耳枣汤,是给血虚的人添些春雨;而自家的桂枣猪心汤,是给寒凝的人送些暖阳。草木有性,食材有灵,懂得顺应它们的脾气,便是最好的养生之道。后来他在给外省同僚的信里写道:治病如治国,猛药不如温养,峻法不如调和,大抵如此。

那年深秋,绍兴的沈氏与京城的顾砚秋竟在苏州的拙政园偶遇。彼时沈氏正陪着小少爷看红枫,面色红润如石榴;顾砚秋则在与友人品茗,谈及养生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起了春日里的汤。秋阳透过枫叶落在石桌上,茶烟袅袅中,仿佛还飘着木耳的清润与桂枝的辛香,像把人间的草木深情,都融在了那一碗温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