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石岭鼓声(2/2)
郭无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恢复如常:“臣遵旨。此外,还有一事。”
“说。”
“李筠麾下副将王全斌,昨日率五千兵往壶关方向移动。壶关虽险,但若被突破,可绕至晋阳侧后。臣建议,壶关也当增兵两千。”
刘继恩疲惫地摆摆手:“准了。军务之事,郭爱卿可先裁定,再报朕知。”
“臣领旨。”
郭无为退下后,刘继恩独自坐在殿中,良久未动。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城外灰蒙蒙的天空。晋阳城始建于春秋,历经千年,城墙厚重,但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人心离散。
他想起三日前,秘道中传来的消息——有周军小股部队自晋阳西山秘道潜入,烧了城西一处粮仓。虽然损失不大,但此事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晋阳城中,竟有直通城外的秘道,而他这个君主却不知情!
是谁建的秘道?前朝?父亲?还是……郭无为?
他不敢深想。
“陛下,”内侍又轻声禀报,“太后请您去用膳。”
刘继恩回过神,揉了揉眉心:“告诉太后,朕还有奏章要批,晚些再去。”
他要等一个人。一个从潞州秘密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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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节度使府地牢。
火把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李筠看着牢中那个被绑在木架上的中年人,那人虽衣衫凌乱,但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倨傲。
“刘继勋,”李筠缓缓开口,“刘崇(北汉开国君主)的侄子,刘承钧的堂弟。怎么,在北汉当个闲散宗室不过瘾,要亲自来我潞州探营?”
刘继勋抬起头:“李节帅既知我身份,当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来使?”李筠笑了,“带着晋阳宫禁令牌,扮作客商,趁夜接近我大营——这是细作,不是使节。按律,当斩。”
“节帅不会杀我。”刘继勋神色不变,“杀我,北汉与潞州便再无转圜余地。”
李筠走近几步,俯视着他:“转圜?你们北汉,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刘承钧已死,刘继恩小儿能坐稳江山?郭无为大权独揽,你们刘家宗室,日子不好过吧?”
刘继勋眼神闪烁了一下。
“让我猜猜,”李筠继续道,“是刘继恩派你来的?不,他年轻气盛,若有心求和,会派正式使节。是郭无为?也不像,那老狐狸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那就是……你自己来的。”
牢中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刘继勋终于开口:“李筠,你还记得二十八年前,你我在太原酒楼共饮之事吗?”
李筠一怔。二十八年前……那时他还只是河东军中的一个都将,刘继勋是晋王(后唐宗室)府上的宾客。天下未乱,他们曾因一场偶然的际遇同席饮酒,纵论天下。
“记得。”李筠声音低沉下来,“你说,这天下纷乱,当有英雄出。”
“如今英雄已出。”刘继勋盯着他,“柴荣算一个,但你李筠——二十八年前我就说过,你非池中之物。如今你官至节度使,爵封郡王,可甘心永远做柴荣的守门之犬?”
李筠的眼神骤然冷厉。
刘继勋却笑了:“契丹人已许诺,若有人愿取河东而代之,他们愿册封为‘儿皇帝’,如当年石敬瑭故事。郭无为在联络契丹,但契丹人更信刘姓——毕竟,北汉立国,靠的是契丹册封。”
“你想让我叛周投汉?”李筠嗤笑,“然后呢?替你们刘家打江山,再让契丹人骑在头上?”
“不。”刘继勋摇头,“是让你取刘氏而代之。你取晋阳,我助你稳定宗室,契丹那边我来周旋。到时候,你据河东形胜之地,北结契丹,南抗周国,进可图天下,退可守山河,岂不胜过在潞州为柴荣卖命?”
地牢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筠缓缓直起身,手按在剑柄上。刘继勋坦然与他对视,眼中竟有几分期待。
许久,李筠忽然转身:“给他松绑,送他出城。”
“节帅?”亲兵愕然。
“告诉刘继勋,”李筠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二十八年前的酒,我喝了。今日的话,我忘了。若再让我在潞州地界见到你,格杀勿论。”
刘继勋被松开,揉着手腕,深深看了李筠背影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随着亲兵离去。
地牢中重归寂静。李筠独自站在火光中,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铁券。丹书铁券,柴荣所赐,上书“卿恕九死,子孙三死”。在火光下,铁券上的金字泛着幽暗的光。
“守门之犬……”他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忽然笑了,笑声中满是沧桑。
他将铁券收起,大步走出地牢。外面天色已暗,潞州城头,战鼓又一次擂响,声震四野。
那是给石岭关听的,给晋阳听的,也是给他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