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雨欲来(1/2)

二月十三,晋阳城西,控鹤军大营。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营中却已灯火通明。郭守义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集结的三千兵马。这些是郭家在控鹤军中的嫡系,人人披甲执锐,眼中透着赴死般的决绝。夜风卷动营旗,发出猎猎声响,旗面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铜鹤,在火把映照下宛如浴血。

“都听清了!”郭守义声音嘶哑,却传遍全场,“今日之事,成则富贵共享,败则九族皆灭!杨业那老贼已得刘继恩密令,欲夺我军权。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台下响起低沉吼声:“愿随将军!”

“好!”郭守义拔出佩剑,“按计划,一队控制西门,二队封锁宫城外围,三队随我直入枢密院——叔父在那里等我们。记住,遇抵抗者,格杀勿论!但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冲击宫城。咱们要的是‘清君侧’,不是‘弑君’!”

“得令!”

三千人如黑色潮水般涌出军营,马蹄包裹着麻布,士兵口中衔枚,在晋阳寂静的街道上快速行进。早春的寒风卷起尘土,打在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同一时刻,晋阳皇宫。

刘继恩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他梦见郭无为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上丹陛,而满朝文武无人敢拦。窗外天色仍暗,寝宫中只有一盏长明灯幽幽燃着。

“来人。”他唤道。

没有回应。

刘继恩心中一紧,赤脚下床,走到门边。门外本该有侍卫值守,此刻却空无一人。他猛地推开门,冷风灌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廊下空空荡荡,只有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不是宫中侍卫整齐的步伐,而是杂乱急促的奔跑声。

出事了。

刘继恩转身冲回寝宫,从枕下抽出短刀,又迅速披上外袍。他推开后窗,这里是寝宫背面,对着御花园。他翻窗而出,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猫腰钻进假山石洞——这是小时候和玩伴捉迷藏时发现的密道,直通宫墙根的排水暗渠。

刚钻进石洞,就听见前殿方向传来喊杀声。

果然来了。

刘继恩咬牙,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石洞狭窄潮湿,他的衣袖被岩壁刮破,手掌也被粗糙的石棱磨出血。但他不敢停,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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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院衙署,寅时三刻。

郭无为坐在正堂主位上,面前摊开一本《孙子兵法》。他手指在“兵者,诡道也”一行字上轻轻摩挲,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场寻常的朝会。

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守义一身戎装闯入,甲胄上溅着血迹。

“叔父,西门已控制,宫城外围也已封锁。但……”他顿了顿,“杨业那老贼反应极快,我们的人刚到宫门,他就率兵堵住了。现在两军在宫前对峙,打了几场小规模冲突,各有死伤。”

郭无为抬眼:“刘继恩呢?”

“还没找到。宫里的人说,他寝宫是空的。”

“空的?”郭无为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不愧是刘承钧的儿子,知道给自己留后路。不过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悬挂的河东舆图前:“杨业手上有多少人?”

“他掌控的控鹤军约三千,加上宫城侍卫一千,总计四千。我们这边三千,加上叔父的私兵部曲一千,也是四千。兵力相当。”

“兵力相当,那就看谁更狠了。”郭无为转身,“传我令:封锁全城,许进不许出。在城门、市口张贴布告,就说杨业勾结外敌,欲挟持陛下谋反,我郭无为奉诏‘清君侧’。记住,一定要说是‘奉诏’,诏书我稍后就写。”

郭守义一愣:“可陛下不在,这诏书……”

“玉玺在政事堂,掌印太监是我们的人。”郭无为淡淡道,“陛下‘受惊卧病’,由我‘暂摄朝政’,合情合理。”

“那杨业若是不信……”

“他信不信不重要。”郭无为打断他,“重要的是城中百姓、朝中百官信不信。只要大多数人信了,杨业就是叛逆,我们就是忠臣。”

郭守义恍然大悟:“侄儿明白了!”

“还有,”郭无为补充道,“派人去城外大营,调城防军入城‘维稳’。再派一队人,去城中几个大族府上‘请’他们的家主来枢密院‘议事’。告诉他们,若不来,便是与叛逆杨业有染。”

这是要绑全城上下一起上船。郭守义心中凛然,躬身领命。

待郭守义退下,郭无为重新坐回主位。他拿起案上的茶盏,茶水已凉透,他却不介意,慢慢饮了一口。

苦的。就像他这大半生。

从刘崇时代的枢密院小吏,到刘承钧时代的权臣,再到如今……要么更进一步,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第三条路。

窗外天色渐亮。晋阳城在新的一天醒来时,将发现这座千年古城,已换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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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辰时,潞州城头。

李筠按剑而立,望着北方。晨雾弥漫,太行山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王全斌站在他身侧,低声禀报刚收到的消息。

“晋阳昨夜发生兵变。郭守义率兵控制西门,与杨业在宫前对峙,双方各有死伤。郭无为已发布‘清君侧’檄文,声称杨业谋反。目前晋阳全城封锁,具体情况不明。”

“刘继恩呢?”

“下落不明。有传言说他已逃出宫城,也有说他被郭无为软禁。”

李筠沉默片刻,忽然问:“壶关那边如何?”

“三千精兵已进驻,依节帅之命,白日旌旗招展,夜间火把通明。今早还有一队骑兵出关,往西行了二十里,做出侦察姿态。”

“很好。”李筠点头,“就是要让晋阳的探子看见,但又摸不清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走下城头,王全斌紧随其后。

“节帅,”王全斌犹豫道,“咱们真就一直这么看着?若郭无为赢了,他掌权后必会报复壶关之仇。若刘继恩赢了,他也未必会念咱们的好。”

“谁说咱们只是看着?”李筠脚步不停,“传令:从今日起,潞州所有榷场,对北汉商贾加征三成‘边防税’。理由嘛……就说晋阳局势不稳,为防奸细混入,不得不加强盘查。”

王全斌眼睛一亮。加税看似小事,实则掐住了北汉的经济命脉。晋阳内乱,商贸本就受阻,若潞州再设障,北汉那些靠边境贸易为生的商贾、世家,日子就更难过了。这些人一闹,无论郭无为还是刘继恩,都得头疼。

“另外,”李筠继续道,“以我的名义,给云州刺史去封信。就说潞州愿以市价收购战马五百匹,若他能提供,今后潞云之间的盐铁贸易,可以给他行个方便。”

“云州刺史是郭无为的人……”

“所以才要找他。”李筠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郭无为正需要钱粮支撑兵变,若云州能卖马换钱,他必会同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这笔交易,在云州埋条线。”

王全斌彻底明白了。节帅这是要趁乱布局,既施压,又渗透,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末将这就去办!”

李筠独自走回节度使府。晨光穿透雾气,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一地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是昭义军一个小校时,第一次随军出征河东。那时刘崇还在,北汉如日中天,他们这些周军将士,只能据关死守,眼睁睁看着河东大地尽属他人。

如今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推开书房门,走到案前。那里放着一封刚到的密信,漆封上是枢密院的印记——柴荣的回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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