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登基日(1/2)

二月二十六,午时正,晋阳皇宫。

钟鼓齐鸣,卤簿大驾自东宫缓缓而出。刘继恩坐在御辇上,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的衮服,双手平放在膝上,指节捏得发白。阳光照在冠冕的珠玉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御道两旁站满了文武百官。这些人昨天还是他的臣子,今日已换了新主。他们低着头,不敢看他,仿佛他是什么不祥之物。只有几个老臣,在队伍经过时悄悄抬眼,眼中满是悲悯——也仅止于悲悯。

御辇停在文德殿前。郭无为已率群臣在丹陛下等候。他今日穿着紫袍,未着龙袍,以示“谦逊”。但谁都看得出,那紫袍的用料、纹饰,已与天子常服无异。

刘继恩在内侍搀扶下走下御辇。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他望向大殿,那里曾是他父皇处理朝政的地方,如今却要成为他禅让的祭坛。

“陛下。”郭无为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礼节周全到无可挑剔,“吉时已到,请陛下入殿。”

声音温和,却像鞭子抽在刘继恩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背,一步一步走上丹陛。

殿内,香案已设。正中摆着传国玉玺、兵符、天子六玺。香炉里青烟袅袅,檀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却压不住那股新漆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宫城才破六天,有些地方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

礼部尚书展开禅位诏书,开始诵读。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刘继恩心上。

“……朕以幼冲,继统不嗣,夙夜兢兢,惧不克荷……今观天象,察民心,知天命在兹……枢密使郭无为,忠勤体国,德被苍生,可托神器……今禅皇帝位于郭公,效尧舜故事……”

刘继恩闭上眼睛。他想起父皇临终前的话:“继恩,这江山,你要守住。”

他守不住。

不仅守不住,还要亲手送出去。

诏书念毕。礼部尚书双手捧诏,跪呈刘继恩。他接过,展开,看着那鲜红的玺印——三天前,他亲手盖下的。

“郭公。”他开口,声音嘶哑,“上前……受诏。”

郭无为整了整衣冠,缓步上前,在香案前三跪九叩,然后直起身,双手接过诏书。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臣,惶恐受命。”

礼乐再起。郭无为转身,面向群臣。礼部尚书高唱:“新君登基——!”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震殿宇。郭无为缓缓走上丹陛,在龙椅前转身,坐下。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释重负,随即被威严取代。

刘继恩还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内侍上前,低声提醒:“太上皇,请移驾。”

太上皇。这三个字像冰锥刺入心脏。他十九岁,就成了太上皇。

他最后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人,转身,走下丹陛。没人再看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新君身上。他像一个幽灵,穿过人群,走出大殿,走进刺眼的阳光里。

御辇还在原地等着,但已换了仪仗——不再是天子规格,是亲王规格。刘继恩坐上去,帘子放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回东宫。”他听见自己说。

车轮滚动。他靠在厢壁上,泪水终于滚落。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流。

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江山,他的皇位,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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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朔州城头。

防御使高彦晖按剑而立,望着南方晋阳的方向。春寒料峭,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身后站着几个心腹部将,人人面色凝重。

“使君,”副将低声道,“晋阳来的使者还在府中等候,说……今日午时前,必须答复。”

高彦晖没有回应。他手中捏着一封密信——是潞州李筠派人秘密送来的。信很简单,只有三句话:“公忠义,某素知。若守朔州,潞可为援。若事不可为,黑风寨可避。”

黑风寨。他听过这个名字,云州和潞州之间的土匪窝。李筠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必要时投奔土匪?

“杨业将军的家人,”高彦晖终于开口,“有消息吗?”

“有。”副将声音更低,“今早被押出晋阳,往朔州方向来了。押送的约两百人,都是郭守义的亲兵。”

这是最后通牒。郭无为在用杨业满门的命,逼他开城。

“使君,咱们……”

“关门。”高彦晖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四门紧闭,滚木擂石上墙,弓弩手上城。派人告诉郭无为的使者——高彦晖生是刘家臣,死是刘家鬼。朔州城,不认篡位之贼!”

“得令!”众将齐声应诺,眼中燃起火焰。

高彦晖重新望向南方。他知道,这一闭门,就是与郭无为彻底决裂。凭朔州两千守军,能守多久?他不知道。

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

就像杨业。明知宫城守不住,还是守到最后一刻。

人这一生,总得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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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云州东南,鬼见沟。

乌尔罕趴在一处天然石穴里,嘴里嚼着风干的肉条,眼睛透过石缝盯着下方的沟道。他已经在这里趴了整整一天一夜。身上盖着伪装用的枯草树枝,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带队追击,而是选了这个周军很可能经过的地方,设伏。他带了三十个最精锐的战士,分散埋伏在沟道两侧。每个人嘴里都衔着木片,防止出声;兵器用布包了,防止反光。

他在等。等周军山地营再次出现。

太阳慢慢西斜。林间传来鸟鸣虫叫,一切如常。乌尔罕的腿开始发麻,但他一动不动。猎人的耐心,是在草原上追捕黄羊时练出来的——有时候要追三天三夜,才等来一击致命的机会。

忽然,鸟鸣停了。

乌尔罕精神一振。他悄悄从石缝中望去,看见沟道远处,几个身影如狸猫般掠过。约七八人,身着暗青色衣甲,背上负弩,腰间挂刀,行动迅速而安静。

来了。

他缓缓举起右手,这是“准备”的信号。埋伏的战士绷紧身体,握紧了兵器。

周军小队进入伏击圈。他们没有走沟道正中,而是贴着岩壁,显然是在提防埋伏。但乌尔罕选的伏击点太好了——这里岩壁内凹,形成天然死角,从沟道上看不到。

二十步、十步、五步……

乌尔罕右手猛地挥下!

“杀——!”

三十人从两侧同时跃出!乌尔罕一马当先,弯刀直劈最前的周军队长。那队长反应极快,侧身闪避,同时拔刀格挡。但乌尔罕这一刀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在左手的短矛——矛尖毒蛇般刺出,扎进对方肋下!

周军队长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其他周军战士迅速结阵,盾牌相抵,长矛对外。但契丹人这次是有备而来,根本不给他们结阵的机会,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

战斗短暂而惨烈。周军虽然精锐,但被伏击在先,人数劣势在后。乌尔罕连斩两人,身上也添了两道伤口。一个周军战士临死前拉响了腰间的竹哨——尖锐的哨声在山谷中回荡。

“撤!”乌尔罕知道这是求救信号,立刻下令。

契丹战士迅速脱离战斗,拖着两个受伤的同伴,钻进密林。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沟道中七具周军尸体。

乌尔罕跑出二里地,才停下来包扎伤口。他看了看抓到的俘虏——一个年轻的周军士兵,腿上中箭,被两个战士架着。

“会说契丹话吗?”乌尔罕问。

那士兵咬着牙,不吭声。

乌尔罕也不急。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些白色粉末,撒在士兵腿上的伤口。粉末一沾血,立刻发出“滋滋”声响,冒出白烟。

士兵惨叫起来。

“这叫‘盐蚀粉’,草原上处理伤口用的。”乌尔罕声音平静,“撒上去,烂肉会腐坏脱落,新肉才能长出来。就是……有点疼。”

他收起皮囊:“现在,能说话了吗?”

士兵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终于点了点头。

“你们营地,在哪?”

“摩……摩天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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