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烙在煤块上的勋章印(2/2)
“嗤……!!”
可怕的声音,像烧红的铁烙上生牛皮。
焦臭的白烟和细碎的火星猛地爆开!砖角在坚硬的蜂窝煤上疯狂刮擦、弹跳、摩擦!煤渣和砖粉飞溅四射,这根本不是刻字,是硬凿,是用蛮力把印记烙进烈火焚过的物质里!
虎口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发麻,尖锐的碎屑弹进裸露的手腕皮肤,刺痛密密麻麻。
左手那个星形旧疤跟着剧烈震动,每一次撞击都牵动深处未愈的神经,痛得她几乎抓不住砖片。
但祝棉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两簇同样在燃烧的火焰。嘴唇被牙齿咬出一道血痕,她完全凭着肌肉记忆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在黑红滚烫的煤块边缘挣扎:
“家”——重重一横,一钩!煤屑崩飞!
“国”——竖弯钩艰难刮过,砖角都磨平了!
“卫”——手抖得厉害,笔画歪了,但没断!
“士”——最后一横,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压下去!
“妈——!!”陆援朝看着母亲疯魔般的举动,吓得在原地跺脚哭喊。陆建国死死搂着怀里无声挣扎的和平,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母亲——火光照着她满是煤灰的脸,那神情他从未见过,又狠又亮,像要把自己也烧进去。
成了。
煤块边缘,烟熏火燎的黑红底色上,四个粗粝、歪斜、笔画崩裂却铁骨铮铮的炭黑色大字:
家·国·卫·士!
还散发着灼人的余温,烫手。
祝棉抬起头,在翻滚的浓烟中急急搜寻——
锅炉房门口,陆凛冬刚和一个被烟呛到昏厥的锅炉工换位。他身上那件军绿色常服外套沾满灰烬和灭火泡沫,袖口烧焦了一小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汗和灰混成泥,下颌线绷紧如石刻。
他后退一步让后续支援冲上前,短暂喘息一瞬,抬手抹了把脸。
就在手垂下的瞬间,视线本能地、几乎是带着某种不安,扫向库房方向。
隔着烟火、奔忙的人影、灼热的空气乱流——
他一眼锁定她。
锁定她脚下那块刻着醒目大字的蜂窝煤。
锁定她被浓烟熏黑、被灰烬覆盖却灼灼燃烧的眼神。
一秒钟。够了。
祝棉抱起那块滚烫的蜂窝煤,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他猛掷过去——
陆凛冬在极度疲惫和高度警惕中,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协调性。他猛踏一步,腰身拧转,戴着厚帆布手套的大手凌空伸出!
不是接煤。
而是在半空中,极其精准地,
一把抓住包裹煤块的粗布围巾一角!
围巾在空中“呼”地绽开,像一面突然展开的旗。
煤块稳稳落进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厚手套传来,那四个字烙手,也烙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字迹歪斜粗粝,却笔笔用力。然后迅速将煤块塞进军装内袋,拍了拍。转身,继续指挥救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祝棉看见他转身前那一瞬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淬过火的钢。
他懂了。全都懂了。
火还在烧,但有些东西,已经传过去了。
陆建国怀里,陆和平突然不抖了。
她抬起小脸,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军装内袋的位置——那里微微鼓起一块。然后她轻轻说了两个字:
“……亮了。”
声音很小,轻得像叹息,但陆建国听见了。他低头看妹妹,她眼睛里映着远处未熄的火光,一跳一跳的,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惧。
陆援朝还在抽泣,但一只手死死攥着母亲沾满煤灰的衣角,另一只手捂着口袋——包子还在,三个都在,虽然凉透了,但没丢,一个都没丢。
祝棉瘫坐在地,看着陆凛冬的背影。他在渐渐被控制的火光里站得笔直,像一棵烧不垮的树,像一堵推不倒的墙。
远处,更多的脚步声、水龙带拖拽声、呼喊声汇成洪流。火势终于被扼住喉咙,从张牙舞爪的凶兽,缩成困在锅炉房内垂死挣扎的囚徒。
天边渗出灰白色。
晨曦混着残余的火光,泼洒在一地狼藉上:烧成炭黑的木头、泼湿后泥泞的地面、散乱的水盆工具。也照着那些人——
那些在烈火中传递信念的人。
那些在恐惧面前没有松手的人。
那些在灰烬里,硬生生烙下不朽印记的人。
陆援朝松开母亲的衣角,用脏兮兮的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子。油纸包已经皱了,沾着煤灰。他小心打开,掰了一大半,递到祝棉嘴边:
“妈,吃。”
包子是白菜猪肉馅的,凉透了,油凝成乳白色。
祝棉接过来,咬了一口。咸的,不知道是馅儿咸,还是眼泪流进去了。
她慢慢嚼着,抬起头。
陆凛冬正朝这边走来。军装脏得不成样子,脸上黑灰混着汗迹,但脚步稳当,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跟前,他蹲下身,目光扫过每个人。
没说话。
只是伸手,揉了揉援朝乱糟糟的头发,又拍了拍建国绷紧的肩。
最后,他的手掌在祝棉肩上停了一瞬。
很轻。但很沉。带着手套粗粝的触感,和透过布料传来的体温。
然后他站起来,声音沙哑却清晰:
“火扑灭了。”
“收拾收拾。”
“回家。”
天彻底亮了。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刺破残烟,照在每个人脸上。
陆援朝把剩下的小半个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陆建国把妹妹往上托了托,和平把小脸埋进哥哥颈窝。
祝棉撑着地面站起来,腿有点软,但站住了。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锅炉房——黑烟变成灰烟,细细一缕,升向发白的天空。
然后转身,跟上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背影。
一家人的影子在晨曦里拉得很长,慢慢融进渐渐苏醒的晨光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