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破门而入(1/2)
一九六六年的冬天,寒风像是浸了冰水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卷起地上未被清理干净的大字报碎片,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梅韫先教授的身后事,办得悄无声息。在越廷和崇小鹏的奔走帮助下,谢知衡强撑着几乎被抽空的精神和身体,处理完了最后的手续。
没有追悼会,没有花圈,没有来自学界同僚的公开吊唁——那些曾经对梅老师赞誉有加的人,此刻大多自身难保,或噤若寒蝉。
他们只在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将梅老师的骨灰安放在西山一处僻静的墓地。墓碑上,甚至连全名都无法镌刻,只简单地刻着“梅韫先(一九三二—一九六六)”。
崇小鹏动用了一些不那么显眼的关系,试图打听究竟是谁,或者哪一股势力,是直接将梅老师推向绝境的元凶。
但反馈回来的信息混乱而令人无力。
有人说,理学院那位曾歧视女性、被谢知衡带领女生反抗过的前院长叶传义,曾站出来“揭发”过梅韫先“崇洋媚外”、“宣扬资产阶级学术思想”;也有人说,是梅老师早年因坚持学术标准而得罪过的、某位靠造假起家的“学术权威”顺水推舟,落井下石;更多的,则指向那些被狂热情绪煽动起来的青少年,他们冲进实验室和宿舍,进行打砸,甚至直接攻击人身。
而现在,叶传义自身也已泥菩萨过江,被批斗得不成人形;那位“学术权威”更是早已不知所踪,据说下场凄惨。
线索纷乱如麻,指向一个庞大而混沌的疯狂旋涡,个体的恨意与卑劣在其中被放大,却又迅速被更大的洪流吞噬,甚至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可以仇恨和报复的对象。
这种无处着力的虚无感,比明确的仇恨更让谢知衡感到窒息。
她站在梅老师简陋的墓碑前,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梢和睫毛上,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与泪水混在一起,悄无声息。
越廷沉默地站在她身侧,将一把黑色的伞大部分倾覆在她头顶,自己的肩头却落满了雪。崇小鹏则烦躁地在几步远的地方踱步,偶尔狠狠踢开脚下的雪块,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世道。
“查不清了,知衡。”崇小鹏最终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和沙哑,“太乱了……就像一锅煮沸了的、什么都在里面的杂烩汤,你分不清最初是哪根柴火点燃的,也分不清哪块肉最先烂掉。”
谢知衡没有回应。
她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墓碑上薄薄的积雪,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恩师。梅老师曾经那样鲜活,那样充满智慧和力量,眼底总是闪烁着对科学真理不懈追求的光芒。如今,却只剩下这一抔黄土,一个模糊的姓名,和周围这死寂的、被冰雪覆盖的荒凉。
她想起梅老师桌上那束即使干枯,给予水分也能重生的苔藓,可人呢?人的精神呢?在这样铺天盖地的严寒与践踏下,是否还能等到复苏的那一天?
她不知道。
处理完梅老师的后事,谢知衡回到了空无一人的陈家小楼。
陈广生和周励云远在莫斯科,音讯愈发稀少且延迟,通信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担忧和小心翼翼的叮嘱。
而陈铮……他在那个雪夜之后,主动请调,前往当时局势已如火药桶般一触即发的中苏边境。他走得很干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谢知衡是从越廷那里得知他离开的消息的,具体日期和车次,她都清楚。但她没有去送别。
决裂的话语犹在耳边,梅老师悬梁的身影刻在心底。她无法原谅他彼时的囚禁,无法释怀因那囚禁而导致的、与导师最后的永诀。尽管,在内心最深处,她或许明白,梅老师的悲剧根源在于时代,而非陈铮一人。但情感的创伤太过剧烈,她需要这恨意作为支撑,才能不在回忆的浪潮中彻底崩溃。
陈家小楼,这座曾承载了温暖的宅邸,如今变得巨大而空洞。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回荡,带着寂寞的回音。勤务员依旧每日前来打扫,准备简单的餐食,但总是沉默着,做完分内的事便迅速离开,仿佛也沾染了外界紧张不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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