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宋湘宁语惠抒兰心,银术格声威凌风霜(2/2)

宋湘宁微微叹惋,并未乘辇,只带了雪信等几个宫人在长街上慢慢走着。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她想起少时常常痴念的悲切之词,思及此今帝后的长诀生离,不知孝昭纯皇后临终前是否也如唐琬般痴恨不已呢?原来纵没有如陆母焦母那样的严慈铁萱,有情人也可以生生走到这一步,又是为什么呢。

正长吁短叹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不善之声:“好好的春光,是谁在这里哭哭啼啼地念些淫词艳赋,真是败兴。”

宋湘宁眸光微动,回身望去,却是兰妃。只见她一身锦衣绣翠,神采飞扬地站在一簇丹红海棠前,端是明媚灼目。上穿着杨妃色喜鹊登梅纹提花锦云肩通袖袄,外罩丁香宝相花缎珠绣披风;下着黄丹色荔枝纹织金云锦百褶裙,边系了白玉双螭纹佩。高高挽起的凌云髻上镶了累丝金凤衔东珠顶簪与一对双凤穿花金掩鬓,耳珰颈项等亦是珠光璀璨,华丽难言。通身的气派在如今的宫里早已远超贵妃甚至皇贵妃,较初见时那般草原公主的装束更为金翠葳蕤,罗绮交辉。

相比之下,宋湘宁只是一袭月白暗花纱绣兰草纹直领对襟衫,外搭浅樱色素绫褙子,一条豆绿色的四叶纹宫绦将纤腰盈盈束起;下着的也仅是素常的雨过天青曲水纹留仙裙。雾鬓轻绾的百合髻上也不过略嵌了些白玉青玉类的珠钗分心,耳未饰环,颈未有佩,淡若春溪,素如云泽,虽比不上兰妃彩耀金铺,玲珑锦绣,却也是仪态端方,容止有成。

然而兰妃此刻柳眉飞扬,神情疏慢,端含了一副气势汹汹之态,宋湘宁心知兰妃有意作难,却也不愿上赶着更让她挑了错处,虽行礼如仪,语气端和:“臣妾给兰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兰妃却并不叫她起身,而是悠悠走到跟前,一双凤眸高高挑起,颇为不善地睨着她。因兰妃个头高挑,如今又摆明了是不好相与的样子,因而更添了些居高临下之势。她慢条斯理道:“本宫原本是安,可见了昭容却不安了。你在这里悲悲切切地做出此等矫揉造作的腔调来,只怕是心有不满,存心要咒本宫吧?”

宋湘宁膝盖隐隐发酸,神色依旧温婉:“扰了娘娘赏花的雅兴,是臣妾的罪过。臣妾只是见如今韶光融融,思及孝昭纯皇后仙逝于斯哉春和景明之时,一时感时伤怀,故而出此悲切之语。臣妾适才所念的《钗头凤》虽起于相思,却藏着死生契阔的悲恸。先皇后在世时圣德怜下,徽音懿垂,便是紫禁城的一草一木也都蒙受过娘娘的恩惠。只是如今花依旧,人已杳,追忆难,正如皇上所作《悼元赋》来怀念孝昭纯皇后,皆是借词句寄哀思,并不为淫词艳赋之流。”

她语气愈发温和,“兰妃娘娘初入宫闱,未曾谋得孝昭纯皇后之凤颜,并不知晓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我等却深受娘娘恩惠,自当感怀圣恩,悼念之情发自肺腑,何来诅咒之说?”

“兰妃娘娘从北荒而来,自然不懂南宋才女的词中意境。便像娘娘的这身衣裳,同娘娘一样不知礼数。”一声冷冷的愤懑之语随晋贵人的脚步徐徐而至。凛冽的神色同她秀丽的容颜格格不入,却足以显出她此刻的怒意。

兰妃没有其兄长那般深潜华夏典籍,自然不懂这些诗词典故。然而眼下被晋贵人这么明晃晃地一呛,自觉失了面子,撂了脸道:“我们草原儿女不信你们汉人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人死了就是要归长生天的,悲悲戚戚地便能让人活过来了吗?怕不是玥昭容想借着悼亡的由头在皇上面前博个重情重义的名声,踩着先皇后的尸骨往上爬吧?”

晋贵人气得涨红了脸,登时怒喝道:“兰妃此言未免过于放肆!皇宫大内,岂敢满口妄言‘生’‘死’之语?孝昭纯皇后乃天下之母,配天而立,倚坤为尊,一朝驾鹤西去,乃坤维失镇,天坼地裂,举国之伤,岂可容你在此讪谤犯颜?不知所谓!兰妃娘娘一口一个草原儿女,难不成你们草原儿女都是如此不识礼数么?”

兰妃自小在部落里被金尊玉贵地捧着长大,何曾受过这等轻慢,顿时怒火中烧,瞋目切齿。一旁的陪嫁侍女图雅素来是她的马前卒,见状出声叱道:“晋贵人才是放肆!斡难兀惕与靖朝结同盟之约,便是你们皇帝陛下对我等也是礼遇有加,怎可由晋贵人如此出言不敬?”

晋贵人冷笑不已:“我大靖素来敷德遐荒,泽及殊俗,奈何貉陌太过冥顽不灵,难以教化,又岂能长虺成蛇,一再纵容?昔日鄂尔齐与伊桑将军前来之时,我朝招携以礼,奉为上宾,冠带交欢,兄友弟恭。而今兰妃于宫中如此矜伐陵傲,常与众姐妹生有龌龊,一上一下,天地之别,不是我等眼无丘岳,而是娘娘您自己目中无人。不知若让大汗与鄂尔齐知晓,是否会后悔没有对娘娘严加督教。若因您一人坏了我两国百年之好,才真是古今未有之弥天大罪。”

宋湘宁看二人如此剑拔弩张,心忖兰妃骄横跋扈非晋贵人所能相与,且位份又在她二人一个上,想来到最后还是她吃了亏,故念晋贵人可怜,想到孝昭纯皇后昔日和善之行,亦不忍让晋贵人受挫。因而思索一瞬,遂和笑晏晏道:“古人道‘兄弟既翕,和乐且耽’,既然是一家子骨肉,再怎么生气着恼也都是些小枝末节,不必挂怀。有这同理连枝的情分在,再怎么也是生分不了的。待来日若一方有难,另一个定然也不会独善其身,必是赴汤滔火赶来相救。兰妃娘娘自斡难兀惕远嫁而来,山川各异,风土殊音,人情亦是不同,难免有些不调。待和宫里的姐妹们相处些时日,自然也便和如埙篪,莫逆于心。想来这也是皇上与大汗对我们所期盼的。”